《張埜·沁園春》原文賞析
泉南作
自入閩關,形勢山川,天開兩邊。見長溪漱玉,千瓴倒建;群峰潑黛,萬馬回旋。石磴盤空,天梯架壑,驛騎蹣跚鞭不前。心無那,恰鷓鴣聲里,又聽啼鵑。區區仕宦誰憐?道有志從來鐵石堅。但長存一片,忠肝義膽;何愁半點,瘴雨蠻煙!盡卷南溟,不供杯杓,得遂斯游豈偶然?天公意,要淋漓醉墨,海外流傳。
這首詞是作者自北方到南方做官,途經福建泉州南蒲所作。詞中體物摹景,抒寫情志,皆以凝重之筆出之,既聲色俱佳,又粗獷豪放,表現了詞人開朗豁達的胸襟懷抱。
上片寫泉南山川形勝,一氣貫注,揮灑自如,若鷹隼摩空而下,有摶搏勁疾之勢。“自入閩關”,先寫詞人置身之處與感發詩情的地理環境。閩關,指福建泉州南蒲城北之梨關,地勢險阻,關隘深狹,故一入其“形勢山川”,即見“天開兩邊”的景象。這是初到閩關的概觀。隨著詞人步履的深入,詞中描景狀物亦漸見具體。“長溪漱玉”,狀山泉激石,飛流濺玉,與晉陸機《招隱詩》“山溜何泠泠,飛泉漱鳴玉”同義;“千瓴倒建”,以夸張筆法,進一步形容地勢險要和泉水激石的蔚然壯觀;“群峰潑黛”,描寫青黑色的連綿山峰,而一“潑”字,從詞人意中而來,攝象出神,使自然景象化為妙手丹青,大有王維“千里橫黛色,數峰出云間”(《崔濮陽兄季重前山興》)的詩情畫意;“萬馬回旋”,靜物活寫,形容群山奔赴之狀,自辛棄疾《沁園春》詞“疊嶂西馳,萬馬回旋,眾山欲東”意中化出。至此,閩關的山水態勢已通過詞人對其主要特征的提挈而表現盡致。水之奔流,山之奇險,必然給行人帶來坎坷困躓,故詞人接著寫道:“石磴盤空,天梯架壑,驛騎蹣跚鞭不前。”由對山中風景的觀賞轉入對足下險峻山路的注目。“盤空”極言其陡,“架壑”極言其險,差與李白《蜀道難》中“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后天梯石棧相鉤連”之情狀相類,而句勢尤見簡峭瘦硬;“蹣跚”,跛行貌。馬足不前,益見山勢險阻。詞人此時心境,又有“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之意,一種悵惘的情緒不期然而生。因以“心無那”三字作回旋之筆,并點出“心”字,強化無可奈何之感,為前行之路設置心與物的雙重障礙。而值此徘徊踟躕之際,“恰鷓鴣聲里,又聽啼鵑”,鷓鴣鳴聲如謂“行不得也哥哥”,杜鵑鳴聲如謂“不如歸去”,一叫行不得,一呼不如歸,這對羈處困境的行人該有多大的困擾力量!至此,作者對入閩之艱難的描摹已淋漓盡致,而聯系下文,這也正是為抒寫不畏險阻的主觀精神所作的有力鋪墊。
下片披寫壯懷,抒發心志,顯示出不以險阻程途自餒的奮進之氣。“區區仕宦誰憐”,點明入閩之緣。句中含有兩層意義:其一,為做一點小官竟歷此萬苦千辛,有誰為之憐惜?其二,即使為區區微祿歷盡艱險,只要心志堅定,有所作為,又何須他人憐憫呢?“道有志從來鐵石堅”,正是第二層含義的發揮。自古及今,多少雄杰有志竟成,全仗心如鐵石,不為外物所動。這里“鐵石堅”之心與前面“心無那”之心遙相對峙,一是物勝心,一是心勝物,以心為中軸,恰恰體現了截然相反的兩種精神境界。“但長存一片,忠肝義膽;何愁半點,瘴雨蠻煙”,進一步抒寫心志,前者是內在的通貫千古的浩然正氣,后者是外在的微薄短暫的山間瘴氣,前者“長存”詞人心中有“一片”之氣勢,后者縈浮荒僻僅“半點”之陰霾,“何愁”二字關連有力,而正邪之喻,亦甚分明。如此明寫心志,猶不盡意,于是頓起豪壯之思:“盡卷南溟,不供杯杓,得遂斯游豈偶然?”盡卷南海之水,竟不足杯杓之資,何等曠達之思,何等神奇之想!這與長溪倒建、群峰回旋的景象相比,又展現了更為雄闊的場面。如果說,詞的上片關于山川形勢的實寫是客觀的局限,那么,這里的虛擬之筆則是詞人主觀境界的無限拓展,并由此達到理想自我的實現,因以“天公意,要淋漓醉墨,海外流傳”一語推開作結,與蘇軾“遣子窮愁天有意,吳中山水要清詩”(《和晁同年九日見寄》詩)同一襟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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