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存·水龍吟》原文賞析
雪次韻
一天云似穹廬,山川慘淡還非舊。興來欲喚,羸童瘦馬,尋梅隴首。有客遮留,左援蘇二,右招歐九。問聚星堂上,當年白戰,還更許、追蹤否?
卻擁重裘深坐,看飛花、乍無還有。老來拈筆,不禁清凍,頻呵龜手。想見南山,少年射虎,臂鷹牽狗。暮歸來,脫帽銷金帳里,飲羊羔酒。
從詞題看,這是一首以雪為主題的詠物詞。初一研讀,又感覺它不是道地的詠物詞,不僅沒有雪的字眼,而且除了下片第二句“看飛花、乍無還有”外,幾無其他寫雪的筆墨,實在令人納悶。原來,詞中詠物有此兩法:一是避忌題字;一是不用正面描寫,避實就虛,以題外事從旁渲染。當然,這所謂的題外,又不是不著邊際,這里的分寸是“取神題外,設境意中”(清況周頤《蕙風詞話》卷三)。吳存這首詠雪詞運用了此法,同時也成功地把握住了這一分寸。由此著眼,我們可以從兩個方面來思考這首詞,一是“意”——雪的主題,一是“境”——“雪”外的事物。“雪”外的境象要始終貫穿著雪的主題。詞人先寫“云”,寫“山川”。云,是雪所以成,所從來的世界。詞人筆下的云,不是“白云一片去悠悠”,也不是“斯須改變為蒼狗”,而是無邊無際、渾渾黯黯。詞人比之以穹廬,語本《敕勒歌》“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寫出了云的沉重之勢。“山川慘淡”四字,寫出了在黯云籠罩之下“寒凝大地”、態度全無、生氣沉息的景象。詞人寫云,寫山川景象,也就是寫雪勢。我們從那天地之間、昏昏黯黯、慘淡一色的圖景中不難聯想出漫天大雪的形象。接著寫自己的活動,從兩個方面映帶了雪景。“興來”三句,寫自己因雪起興,欲騎馬去山頭踏雪賞梅。這里以意念的形式寫出了“雪”天文人雅事之一種。這是因友人的挽留沒有實施的一種,以下數句則寫實施了的另一種。字面上演繹了一個典故。“蘇二”、“歐九”,分別為宋代文學家蘇軾和歐陽修,歐陽修有《雪》詩,蘇軾有《聚星堂雪》詩,都是當時著名的“白戰體”。所謂“白戰體”,又稱禁體物體或禁體,是詠物體的一種。創作時明確禁止使用某些描寫此物所習見的形容詞語和傳統手法,如歐陽修《雪詩》回避了玉、月、梨、梅、練、絮、白、舞、鵝、鶴、銀之類字眼,因為這些字眼可以直接形容或比喻雪花之潔白與飛揚的特征。后來蘇軾作《聚星堂雪》詩時也遵從了這一禁令。蘇詩中有“白戰不許持寸鐵”之語,就是說不憑藉這些字眼,“于艱難中特出奇麗”(蘇軾《聚星堂雪詩引》)。詞人借用歐、蘇的這一故事,寫出了自己與友人對雪唱酬的情景,不知不覺中交代此詞的創作緣起。上面這兩件文人雅事,設想的和實施的,都是興由雪起,事在雪中,都緊扣住了雪的主題。下片前四、五句,依然交代自己的活動,一是看雪,一是寫雪。看雪之意是遙承上片不得“尋梅隴首”而來,寫雪則是就上片作詩賦雪之意加以描寫。看雪導致了對雪的正面描寫。“乍無還有”四字寫出了雪花在高空融入慘淡云色,平入視線則可分明看見的情景。寫雪,展示在我們面前的則是一幅對雪苦吟圖。從詞人“不禁清凍,頻呵龜手”的形象中,可以感受到雪帶來的寒冷。這是對雪的又一角度的描寫。最后數句,勾勒出一個雪地狩獵的少年形象。詞人選取了一連串瀟灑的動作,寫出了這位少年風華正茂、生氣勃勃的少壯風采。一“想”字,標明這一形象完全出于想象。從詞人心理來看,這反映了詞人在感受到自己老態龍鐘、詩思鈍滯之際對少年豪逸之情的向往。這與前面的自我描寫構成了老與少的對比。從全詞的整體過程看,詞人的想象又為表現雪的主題開拓了一個富于生氣的表現視角。大概在詞人看來,以少年風華,在雪地狩獵是雪天最有風采的事,以此景入詞,也是詠雪最生動的一筆。分析至此,我們可以看出詞人攝取的題外之境是豐富的,除了雪的直接條件(云)之外,大都是人事活動。這些人事活動是在一種自我敘述的自然進程中展開的。其中有客觀的自我活動描述,又有即景而起的踏雪雅興,有典實所提供的關于雪的故事,有想象中的雪天的樂事。這些,從不同的角度提供了關于雪的想象,渲染出了雪的主題。而且,這個主題表現了鮮明的個性。因為該詞在虛處渲染中不僅寫出了雪的情貌,更重要的是寫出了雪的風雅。這是詞人在“題外”所獲致的雪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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