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銳·水龍吟》原文賞析
題大鶴山人《樵風樂府》
十年雪涕神州,氣酣西蹴昆侖倒。素商夜起,潛蛟暗舞,危弦苦調。亂插繁花,時溫濁酒,自成凄悄。為一閑放汝,掉頭高詠,蒼茫處,無人到。
回首東華塵渺,溯題襟舊游都老。堯章歌曲,玉田身世,最傷懷抱。占得吳城,荒園半畝,盡堪愁了。怕茂陵他日,人間流落,有相如稿,
這首題大鶴山人《樵風樂府》的《水龍吟》,是以詞的形式寫的詞論。大鶴山人即清末四大詞人之一鄭文焯,《樵風樂府》為鄭的詞集。陳銳曾為鄭文焯《冷紅詞》集作序,其中說: “居士于詞,導源樂府,振騷雅于微言,掩周姜而孤上,余讀而愛之,未嘗釋手。”由于知其人,愛其詞,因而以詞來詠鄭的為人和詞作。
先述詞人的襟懷。詞起于“十年雪涕神州,氣酣西蹴昆侖倒”。鄭文焯由清入民國,“以貴公子孫羈滯吳下”,淡于名利,“喜吳中湖山風月之勝,僑居久之,日與二三名俊,云唱雪和,陶寫性靈。余每入其室,左琴右書,一鶴翔舞其間,超然有人外之致” (俞樾《瘦碧詞序》)。但他并不能超脫社會。清廷的腐敗,戰亂的頻繁,宗室地位的喪失,使他心熾情沸,高歌狂嘯,“舉東海以為杯,指西山而送嘯。”他往往“憑高滿面東風淚,獨立江亭,流水歌聲,銷盡年涯不暫停” (《采桑子》) 。陳銳說,鄭文焯既為神州變亂涕淚交流,又有著蹴倒昆侖的氣概,寫出了一個失時喪勢的士大夫眷念故國的情懷。
再述詞人的格調。“素商夜起”后六句寫鄭文焯的詞風。“素商”,秋天,亦曰素秋。說他的詞如秋天夜起,水中的蛟龍在那里舞動,哀弦上奏出苦調。一以物為喻,一以聲相比,暗舞和苦調的意象,凝合成鄭詞的沉雄氣韻。有時又如亂插繁花,時溫濁酒。繁花亂插為鋪采摛文,濁酒常溫乃情緒不定。鄭詞自成一種“凄悄”的風格(“悄”,疑作“峭”)。作者寫鄭文焯雪涕氣酣,揭示了境遇和他自身的矛盾,而于詞作中表現出的卻是潛動之形,悲抑之調,從而比較準確地描摹出鄭文焯獨特的個性。
末述詞人的成就。陳銳認為鄭文焯的掉頭高詠,無人可到。在序《冷紅詞》時也說:“(鄭)宏博精敏,著書滿家。出其余緒,尤長倚聲。同時詞流,如中實夢湘,未之或先也。”易順鼎(中實)也說: “君詞體潔旨遠,句妍韻美。” (《瘦碧詞序》)陳銳對鄭的評價和當時人基本一致。
詞的上片可以說都是述鄭文焯的為人和詞作,由其胸襟延及詞風,結于總評價。下片則寫自己對鄭文焯感嘆。一嘆舊游都老。鄭文焯“日與二三名俊,云唱雪和”,其中就有陳銳、王鵬運等詞人。陳銳覺得清室已傾覆,舊游也衰老,這是令人“傷懷抱”的事。二嘆身歷兩朝。鄭文焯有能與“堯章歌曲”比美的文才,堯章即宋代的姜夔,有《白石道人歌曲》;可是卻有著“玉田身世”。宋代張炎,字叔夏,號玉田。宋亡入元,落泊賣卜。鄭文焯的身世和他相似。易順鼎也說: “論其身世,微類玉田;其人與詞,則雅近清真白石。”鄭文焯由清的名門望族,一降而為流落江湖的平民百姓,“乞食吳門”,“行吟菰蒲之中,與漚鷺為伍” ,這是“最傷懷抱”的了。三嘆他生活潦倒。鄭文焯只占得吳城半畝荒園,以行醫賣畫為生,雖淡于名利,甘于寂寞,可生資匱乏,也足夠他愁的了。四嘆鄭文焯生前不能遂其初愿,只怕日后就象司馬相如樣只能留下遺稿了。詞的最后三句用《漢書·司馬相如傳》典故: 長卿未死時,為一卷書,曰:“有使求書,奏之。”其遺札書言“封禪事”。宋代林逋詩:“茂陵他日求遺稿,且喜曾無封禪書。”陳銳認為鄭文焯和林逋不同,而象司馬相如有遺稿。這也就是說他可能要抱恨而終。
鄭文焯處于歷史轉換期,不能合于時流,同于世趨,或追懷往日清代的榮華,或逃避現實寄情山水,有著濃厚的沒落情緒。陳銳評價其人其詞,同情他的遭遇,贊賞他的詞作,這思想感情也是不符合時代潮流的。只是鄭詞也有不少寫景佳作,確實“句妍韻美”。煉字鍛句上的功力,也能給人以啟發。陳銳這首詞,對于我們了解鄭文焯和與他同調人的評價,還不失有相當的認識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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