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鑒·解連環》原文賞析
送別
銷魂時候,正落花成陣,可人分手。縱臨別重訂佳期,恐軟語無憑,盛歡難又。雨外春山,會人意、與眉交皺。望行舟漸隱,恨殺當年,手栽楊柳。別離事,人生常有,底何須為著,成個消瘦?但若是兩情長,便海角天涯,等是相守。潮水西流,肯寄我、鯉魚雙否?倘明年,來游燈市,為儂沽酒。
這是一首摹擬女性口吻的送別詞。開首即揭明本旨:“銷魂時候,正落花成陣,可人分手。”《文選》江淹《別賦》云:“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唐李善注云:“夫人魂以守形,魂散則形斃,今別而散,明恨深也。”只有離別,才會構成這種極度的情感創痛。何況又值一個落花繽紛的時節,何況又是與一位十分可愛的人分手!蓋花的鮮艷和嬌嫩,象征著青春的美好;花的殞落與枯萎,則意味著時光的流逝與生命的消歇。花落而成陣,紛紛揚揚,不可遏止,則更意味著一個詩一般的芳菲世界的覆滅,更有一種悲劇感。“可人”即可心的人。落花成陣的蕭瑟時節與自己所愛的人匆匆分襟,這就把“銷魂”的意蘊寫足了。
“縱臨別重訂佳期,恐軟語無憑,盛歡難又。”“重訂佳期”者,表明佳期的擬定已經不是第一次。臨別之前,盛歡之際,他們便把下一次的幽歡佳會訂下了。而臨別之時又重訂期,則表明心跡之一如既往,態度之彌加堅定。不過“臨別”云云之前冠以“縱”字,又表明一種無法把握命運的憂慮。她擔心花前月下他那山盟海誓的溫情軟語沒個憑準,隨著時光的流逝與環境的變遷,愛情的原色會變得灰白,這千古佳會人生盛歡還會再一次成為現實么?“縱”字“恐”字,一縱一收,筆勢天矯,真切而生動地圖寫了有情人心理上的一次大的波動。
離別的苦痛,到此已基本寫盡,下文筆鋒再轉,由直陳其事變為景物摹寫,且使滿腹別情具象化。“雨外春山,會人意、與眉交皺。”蒙蒙細雨后面的春山,仿佛深諳離人的愁苦,也如眉峰顰蹙。分明是自己愁懷難遣,卻以為青山也充滿著離愁別恨;分明是自己愁眉緊鎖,卻以為青山也眉結不開。這種移情手段的嫻熟運用,把愁緒寫得更形象,也更豐滿。
無論“銷魂”也好,惶恐也好,皺眉也好,都不能改變離別的既成事實,于是抒情主人公的情緒更趨激越,由愁而至于恨:“望行舟漸隱,恨殺當年,手栽楊柳。”古人有折柳送別的習俗。柳者,留也。折柳送別含留戀、挽留之意。主人公竟然“恨殺”自己當年親手栽種的楊柳,雖無理之極,卻情真意切。這是因為雖然柳絲萬條,卻無法挽住“可人”的行舟,只好任其遠去,直至最后消失在視線之外。三句警動異常,正所謂“無理而妙”。
過片另開一境,于愁恨之極別作自我寬解。“別離事,人生常有,底何須為著,成個消瘦?”人生有合即有離,有聚即有散,離合聚散,自古皆然,又何必耿耿于懷,把自己折磨得這般消瘦呢?既然離別乃是一種普遍的人生體驗,那么就該達觀一些,灑脫一些。況且,真正的愛情并不會為千山萬水所隔斷。“但若是兩情長,便海角天涯,等是相守。”這三句化用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川》“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詩意及秦觀《鵲橋仙》“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詞意。只要彼此之間的感情不被流逝的歲月所沖淡,空間的距離是可以由心靈來彌合的。即便是身處海角天涯,也如同耳鬢廝磨長相廝守。問題的關鍵在于感情的歷久彌新,于是女主人公再一次地殷切詢問:“潮水西流,肯寄我、鯉魚雙否?”這三句典出古詩“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童烹鯉魚,中有尺素書”。行舟漸遠,潮水西流,你到了目的地,會給我寫信么?會殷勤地告我“長相思”、勸我“加餐飯”么?若能如此,我們又何必一定要為這短暫的離別而長沾襟呢?我將期待著你的到來:“倘明年,來游燈市,為儂沽酒。”等到明年的元宵佳節,滿街火樹銀花,滿街歡聲笑語的時候,你回來觀燈吧,屆時我一定要為你沽上一壺團圓的美酒,讓我們共同沉醉于幸福的時辰。
人生是由一連串的煩惱所組成的念珠,達觀的人是微笑著數完這串念珠的。人生會有許多的離別,當離別已經不可避免時,只有達觀灑脫,努力加餐飯,才能以健康的身心等待和迎接那離別之后的聚首。這首詞的下片正是貫穿著這樣一個思想。
這首詞的上片寫離別,單刀直入,直陳其事;然后情景合寫,亦物亦人,極纏綿吞吐之能事;下片則由執著而灑脫,境界頓寬,極變化騰挪之能事。故從總體上看用語雖直,但內涵卻頗豐厚,表現手法亦多變化,是一首耐讀的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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