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秉文·水調歌頭》原文賞析
四明有狂客,呼我謫仙人。俗緣千劫不盡,回首落紅塵。我欲騎鯨歸去,只恐神仙官府,嫌我醉時真。笑拍群仙手,幾度夢中身。
倚長松,聊拂石,坐看云。忽然黑霓落手,醉舞紫毫春。寄語滄浪流水,曾識閑閑居士,好為濯冠巾。卻返天臺去,華發(fā)散麒麟。
這首詞后面還附有詞人的小記:“昔擬栩仙人王云鶴贈予詩云:‘寄與閑閑傲浪仙,枉隨詩酒墮凡緣。黃塵遮斷來時路,不到蓬山五百年。’其后玉龜山人云:‘子前身赤城子也。’予因以詩記之云:‘玉龜山下古仙真,許我天臺一化身。擬折玉蓮騎白鶴,他年滄海看揚塵。’吾友趙禮部庭玉說: 丹陽子謂予再世蘇子美也。赤城子則吾豈敢,若子美則庶幾焉。尚愧辭翰微不及耳。因作此以寄意焉。”小記中所提到的擬栩仙人與玉龜仙人事履不詳,但從其語氣上看,大概都是道教中人。趙庭玉事跡亦不見《金史》等文獻,大體可知是趙秉文在禮部的僚屬和友人。趙秉文濡染佛、道,與道教中人頗有往還。如小記中所說,擬栩仙人等都以仙人再世稱許趙秉文,意思是說他有道骨仙風,飄然不群。而其友人趙庭玉則稱他為“再世蘇子美”,即以宋代著名詩人蘇舜欽來稱許秉文。蘇舜欽因參與范仲淹的慶歷革新,遭到保守派官僚的嫉恨與排擠,借故彈劾,把蘇舜欽削籍為民。蘇舜欽貶放后謫居姑蘇,買地修亭,名曰“滄浪”,并有一首《水調歌頭·滄浪亭》傳世。趙秉文以蘇子美自比,在詞中表現(xiàn)出豪放不羈的個性。
這首詞的上片,以謫仙李白自喻,寫超越塵俗世界的愿望與對理想境界的追求。“四明有狂客”兩句,化用賀知章呼李白為謫仙人的典故,給這首詞定下了游仙詞的基調。賀知章是盛唐著名詩人,頗受玄宗禮遇,為人狂放不羈,晚年尤加縱誕,自號“四明狂客”。“天寶初年,李白自蜀入長安,以其作品投賀知章,賀讀至《蜀道難》,嘆曰:‘子謫仙人也。’乃解金龜換酒,終日相樂。” (見《唐才子傳》) “俗緣”二句,說自己俗緣未盡,因此,難以擺脫塵世的羈擾。此處雜用佛家語,可見詞人的思想是頗為龐雜的。“我欲騎鯨歸去”三句,脫胎于蘇軾《水調歌頭·中秋》詞中“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三句,然而蹈襲痕跡較重。“騎鯨”,仙家謂方外遨游。漢代揚雄《羽獵賦》中有“乘巨鱗,騎京魚”之句。(注云: 京魚,大魚也,字或為鯨)后以此指仙家、豪客。陸游《長歌行》云:“人生不作安期生,醉入東海騎長鯨”。又有《八十吟》之二:“飲敵騎鯨客,行追縮地仙”,均指仙家之壯游。這首詞中此三句是說,我本欲騎鯨歸于仙界,但又恐仙界嫌我醉中時露塵俗之身。“笑拍”二句,承上三句,寫自己與群仙歡會。這五句都是詞人的游仙想象,頗為奇幻有趣。換頭處三個短句,用三個動作描寫,刻畫出詞人飄然欲仙的神態(tài),與嵇康詩中“目送歸鴻,手揮五弦”有異曲同工之妙。詞人身倚長松,仰首看云,神情十分飄逸,同時也進入了遨游碧落的精神境界。詞人脫略了塵俗,雖然身在塵俗之中;超越了現(xiàn)實,雖然形寓現(xiàn)實之內。精神上處于逍遙游的狀態(tài),這是一種審美的境界。這三句,又為下兩句蓄勢。正因為精神擺脫羈束,處于一種類于“解衣般礴”的狀態(tài),因此,靈感與激情并至,援筆作書。“黑霓”是形容墨筆,“忽然黑霓落手”,不是簡單地說詞人援筆而書,而是形容那種靈感忽焉而至、欲罷不能的情態(tài),“醉舞紫毫春”,補足上句,使之有了著落,這兩句可謂神來之筆。趙秉文是金代著名的書法家,詩與書法,早年皆師王庭筠,而“字兼古今諸家學。及晚年,書大進。”(《歸潛志》卷一)元好問論其書法藝術造詣說:“字畫則有魏晉以來風調,而草書尤警絕,殆天機所到,非學能至。”(《中州集》卷三)趙秉文工于草書,就更需要有“解衣般礴”的精神狀態(tài)。這兩句把詞人醉書的情態(tài)寫得十分傳神。“寄語滄浪流水”三句,表明詞人的淡泊之志,澄潔之懷,同時也關合北宋詩人蘇舜欽。先秦時有《孺子歌》云:“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后來人們常常以此表示隱逸之士的高潔胸懷。而詞人的朋友則稱他是“再世蘇子美”,這里即以蘇子美自比。“好為濯冠巾”正是化自于“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表明自己的高潔之志。“卻返天臺去”二句,是說返歸仙山,去過飄逸遨游的生活。表現(xiàn)了一種對理想境界的追求。
這首詞有濃重的浪漫色彩,詞人以瑰麗奇特的想象,勾勒了游仙境界。語言自然而又富于色彩,風格豪放開闊。但應指出的是,趙秉文詩詞多方師承,盡得諸家之長,卻也較多模擬痕跡。《歸潛志》的作者劉祁曾指出: “趙詩多犯古人語。”(《歸潛志》卷八)不只趙詩,趙詞也頗多脫胎前人,這首詞在立意上頗受蘇軾《水調歌頭·中秋》和蘇舜欽《水調歌頭·滄浪亭》的影響。尤其是“我欲騎鯨歸去”三句,有明顯的脫化痕跡,這影響了詞人自成一家的面目。但總的說來,這首詞在金詞中是一首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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