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夢破滿林煙,一擲乾坤亦偶然。
僧屋翠微看月上,江山猶似永初年。
這首詩是詩人在丹徒(今屬江蘇)詠懷古跡時所作。《宋書·符瑞志上》云: “宋武帝居在丹徒。”《嘉慶重修一統志》 稱: “圣像山,在丹徒縣治,舊名壽丘,以避孔子諱改名。《輿地紀勝》:宋武帝舊宅基也。”宋武帝劉裕(363—422),字德輿,小名寄奴,生于京口 (今江蘇鎮江),出身寒微,在鎮壓晉末孫恩起義中發跡,元熙二年(420年)代晉稱帝,國號宋。史稱“劉宋”。傳說他稱帝前到新洲伐荻,射傷大蛇。次日再去那里,見童子皆著青衣,在搗藥。問其故,答曰: “我王為劉寄奴所射,合散傅之。”劉裕曰:“王神何不殺之?”答曰:“劉寄奴王者不死,不可殺。”劉裕叱之,皆散,乃收藥而返。本詩第一句“青衣”,用的就是這個典故。這句說,劉氏稱王圖霸的夢想頃刻間破滅了,后人如今唯見煙靄滿林。《金剛經》“六喻偈”云:“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作者以“夢破”比喻世間一切事物皆緣生不實,無常易壞,旨在點明“宋武帝居今為壽丘寺”詩題之寓意,貌似述史寫景,實為說佛悟禪。
次句,以極形象的“一擲”這個動作,說明劉裕主宰乾坤的帝王功業,就像賭徒投一次骰子那樣,實在是僥幸取勝。而且,宋、齊、梁、陳互相取代,都是短命王朝,頗似賭場上輪流做莊,勝負亦屬偶然。這仍是申足上句“夢破”之意。李白《經亂離后天恩流夜郎,憶舊游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中有“九十六圣君,浮云掛空名,天地賭一擲,未能忘戰爭”之句,韓愈《過鴻溝》詩云:“龍疲虎困割川原,億萬蒼生性命存。誰勸君王回馬首,真成一擲賭乾坤。”均寫軍閥混戰,為爭奪帝位而孤注一擲,當為作者所本。
第三句“僧屋翠微看月上”謂作詩時的時間、地點和富有特征的景色。僧屋,即詩題中的“壽丘寺”。“翠微看月上”系 “看月上翠微”之倒裝。“翠微”承上“滿林煙”而來,指日暮蒼茫的山色霧靄和天邊縹緲的云氣。此時詩人駐足帝居,眺望一輪皓月東升,愈覺人事之易逝,倍感宇宙之無窮。朦朧中,自然逗出下句:“江山猶似永初年。”“永初”是劉裕稱帝改元所定的年號。在作者眼里,皎皎月下,粼粼波中,江山依舊,千年如昨。而王業無存,運去物改,君臣同盡,名跡俱泯,撫今憶昔,徒增感慨。唐代許渾《金陵懷古》云:“英雄一去豪華盡,唯有青山似洛中。”正可作此句注腳。王安石《桂枝香》詞云:“六朝舊事隨流水,但衰草寒煙凝綠。”當日登覽心境,頗與此時詩人相通。詩人是大徹大悟了,劉宋代晉,未幾覆滅;元滅趙宋,焉能持久?大千世界,物無常住;滄桑世變,回天乏術。不如隨緣任運,由他生滅,放浪山水之間,云游吳越之境。故此,詩人執意做個遺民,拒不仕元,自有其思想根源可尋。其中不僅有“茍全性命于亂世,不求聞達于諸侯”的傳統隱逸觀念,同時也有佛法禪理的強烈作用和影響。
這首篇幅不大的七絕,內容甚豐。它以對照的手法,述“青衣”時帝業之盛,嘆“僧屋”見景況之衰;哀“一擲”之偶然,悟江山之久遠。可謂尺幅千里,倏忽萬年。以劉宋之遺事,暗寓趙宋亡國之悲,名系懷古,實為傷今。全詩古今交融,虛實相間,興象高遠,禪意盎然。兼之用典精當剴切,寓意妙含言外。因此,清代賀裳《載酒園詩話》說:“宋垂亡,詩道反振。”又稱:“讀林景熙詩,令人心眼一開。”決非過譽之詞,本詩即為一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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