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祐·賀新郎》原文賞析
題《秦女吹簫圖》
風露非人世。正良宵,月華如晝,云開天霽。十二樓高無人到,只有彩鸞飛至。便同跨摶風雙翅。手弄參差瓊玉管,向曲中寫出求凰意。霄漢上,共游戲。
祥飆浩蕩吹香袂。任釵橫鬢亂,懶把妝梳重試。償盡三生于飛愿,到處相隨猶殢。 果然是赤繩雙系。 天若有情天也許, 許人間夫婦咸如是。歡樂事,莫相棄!
這是一首題畫詞,題的是《秦女吹簫圖》。秦女吹簫是古代一個非常流行的故事,出自《列仙傳》 (相傳為漢代劉向所撰) 。秦穆公時,有個善吹簫的人叫蕭史(也寫作“簫史”) ,他吹簫能招致白鵠孔雀。穆公有女名弄玉,喜歡這種音樂 (當然也可能是愛上了蕭史其人) ,穆公便以女嫁蕭史。蕭史教弄玉吹簫,仿鳳鳥之鳴,因有鳳凰棲其屋上,穆公為筑鳳凰臺,蕭史夫婦居之。一夕吹簫引鳳,夫妻同跨鳳凰升天而去。這個美麗、生動、富有浪漫色彩的故事,常被詩人、畫家選為創作題材。詞牌中的《鳳凰臺上憶吹簫》也由此而來。
圖畫只能捕捉瞬間情景造成固定畫面,難以表現事件的流變過程。本詞卻發揮了文學的特長,從圖畫的靜態中引出一種動態。從詞中所描繪的情景猜測,畫面上可能是蕭史夫婦跨鸞升仙,凌越高空。作者就此展開聯想,在上闋里贊美一種超越于塵世或人間罕見的自由愛情。“風露非人世”,一開篇就把讀者引入一種高標出塵的境界,那里風高露清,非齷齪的塵世可比。接著點出“正良宵,月華如晝,云開天霽”,以這種晴朗的夜空作為仙界儔侶歡愛的背景,無疑增加了審美誘導效應 。“十二樓高無人到,只有彩鸞飛至。”“十二樓”夸寫鳳凰臺之高,人跡難到,只有非凡的鸞鳳能夠降落在上面。顯然這種降落不可能和乘鸞飛天同時出現在一個畫面上,只是用想象作補充交代,把故事向后延伸或反顧而已。而“彩鸞”之所以“飛至”,乃是由于蕭史、弄玉的音樂演技的高超,以藝術的共同追求為紐帶,他們愛情的內容得到了充實,生命放射出異彩。當鸞鳳飛至時,“便同跨摶風雙翅” ,“摶風”是憑藉風力飛升。以上三句,簡練而跳躍,作者無意交代吹簫引鳳、跨鸞升天的過程,卻不期然地介紹了這個故事的梗概。以下是故事的向前延伸,作者根據想象鋪寫蕭史和弄玉愛情的進一步發展。先從男方的角度著筆,展現蕭史在乘鳳飛升中,依然“手弄參差瓊玉管”。參差,是一排簫,略似今日的笙;“瓊玉管”。狀樂器的質地美好。他用這種玉管,“向曲中寫出求凰意”。這里用了司馬相如以琴打動卓文君的故實。漢樂府中司馬相如的《琴歌》有云:“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司馬相如“求凰”得凰,是古代著名的自由戀愛的范例,移借于蕭史,表現他對弄玉的癡心與悃忱。赤誠的追求使兩心相通,才能出現兩情繾綣的動人場面: “霄漢上,共游戲” 。六個字,把海闊天空、自由自在、歡樂無盡的“霄漢上”的愛情,美化得令人無盡向往。
下闋承上文進一步渲染他們夫婦的歡愛親情,角度則轉換為從女方著筆: 愛的愿望實現,導引出愛的狂熱,狂熱地享受愛的甜蜜。既然“游戲”的背景是“霄漢”,想來一定有天風浩蕩。作者用“祥飚”二字稱天風,既表吉祥瑞氣,又表天風勁健。弄玉搏風而上,當然有 “風吹仙袂飄飄舉”的景觀。“祥飚浩蕩”,不但“吹香袂”,也吹得她“釵橫鬢亂”。但她沉浸在愛的溫馨中,“任釵橫鬢亂”,也在所不顧,“懶把妝梳重試”。為什么她懶得重理云鬢,再勻粉面?作者用了這七個字作答:“償盡三生于飛愿”。“于飛”,古詩中出現很多,“鳳凰于飛,和鳴鏘鏘”,“燕燕于飛”,“鴻雁于飛”,都是借雌雄的和諧,比狀男女間的親昵溫馨。“三生”指前生、今生、來生。“三生”都追求愛的甜美,這是人的本性,也可稱宿愿,宿愿此日得償,當然要盡歡盡情,表現為狂迷,何必顧及其它。基于 “償盡三生于飛愿”,作者再補充一句: “到處相隨猶殢”。“殢” (tì替)有疲困、 滯留等幾種意思。不怕身體疲困,不怕滯留在外,只要“相隨”,只要依偎著他,到哪里也無煩無慮,真有“打著赤腳,也愿跟著他走遍世界”的氣概。這把女子激于男方的深恩厚愛,迸發出“盡作一生拚”、“教君恣意憐”的心理,渲染得無以復加。至此,可說是全詞的高潮,筆墨要煞住,不能再縱放,于是作者巧妙地加了一句評點式的話:“果然是赤繩雙系”。相傳夫妻姻緣是前生修定,經月下老人用紅繩連住雙方的腳,永難分開。這里用以贊嘆蕭史、弄玉的魚水情篤。一跌之后,又來一宕。宕開一層來寫,不但人寰贊美他們的愛情,而且“天若有情天也許”。“許”有贊許、期許兩種意思,這里兩重意思都包蘊了。老天贊許他們的愛情美滿,也期許“人間夫婦咸如是”,即象蕭史弄玉這樣美滿幸福,而且期望這種歡愛不是狂熱一時、逢場作戲或色衰愛弛的,而是始終如一,永不相棄,甚至“愿生生世世為夫婦”。“歡樂事,莫相棄! ”結尾挺勁,余韻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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