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爾田·玉漏遲》原文賞析
古微丈逝世海上,讀弁陽翁吊夢窗“錦鯨仙去”句,愴懷萬端,即用其調,以當哀些
亂離詞客少! 錦鯨仙去,鶴歸華表。把酒生平,都是舊時言笑。零落霜腴潤墨,流怨入、江南哀調。春恨渺,十年心事,殘鵑能道。
白頭飽閱興亡,又淺到紅桑,海塵揚了! 萬里吞聲,凄絕杜陵愁抱。歸唱水云夜壑,料應比、人間春好。鷗夢覺,沉沉卞峰殘照。
這首詞為悼念清末著名詞人朱祖謀所作。小序言作詞原起。“古微”,祖謀字。祖謀卒于一九三一年歲末,此詞當作于翌年春。“夢窗”,南宋詞人吳文英號。弁陽翁,南宋詞人周密,號草窗,工于詞。文英辭世,撰《玉漏遲》一闋以吊之。爾田故交新亡,讀其詞,感慨倍之,其“錦鯨”句頗啟發爾田詩情,遂亦用《玉漏遲》調,且襲用“錦鯨”原句。
上闋首句從詞壇概觀落筆。“詞客少”為詞壇寂寥之狀的實寫,“亂離”乃形成現狀的原因。作者概寫詞壇,欲以見當時人才之稀少與可貴。二、三句以隱喻手法寫出人才本已寥落的詞壇的重大損失。“錦鯨仙去”雖為周密原句,然爾田明言讀此而愴懷萬端并襲用之,則自有寓意。“錦鯨”語出杜甫詩“錦鯨卷還客”句,本指褥段,詞中則借物代指其人。“仙去”喻辭世,爾田與之交厚,諱言其死。“鶴歸”句典出司空圖詩“殷勤華表鶴,羨爾亦曾歸”句,以與鶴結友表現隱者之風。詞中以錦鯨、仙鶴同去表現出對祖謀風范的敬重,以及對他去世所感受到的精神巨創。“把酒”二句隱括二人友情。爾田與祖謀交厚,并常切蹉詞藝。“生平”二字表現出他們對人生、社會的探討和互為知己的關系。然而,這些都因其人辭世而不可再。“零落”三句則寫出他們作為詞壇摯友的情景。詞人寫霜,意在表現他們的境遇之艱苦、惡劣。“腴潤”本為豐美澤潤之意,此指墨多,暗寓哀思痛切,可寫者甚眾之意。“江南哀調”本指庾信《哀江南賦》,這里借指他們所作的詞章。“流怨入”三字造語新穎,似乎筆墨書寫之際,哀怨之情也隨墨流進詞中,同時,怨既可以“流”,令人想見怨情積滿胸臆。這樣,詞人就把二人作為知心朋友的交情和作為詞壇同志的關系,凝煉生動地描寫出來。末三句寫詞人從遐思中轉回的心情。“春恨”、“心事”概括出作者心境的兩方面: 故人辭世的沉痛感,回首往事而產生的失落感。“殘鵑”即殘落的杜鵑花。俗謂杜鵑花為子規啼血染成。李賀有“杜鵑口血老夫淚”之句,溫庭筠也寫出“花上千枝杜鵑血”,都用血染杜鵑表現痛切之情。在這里,詞人謂自己因祖謀去世所引起的春恨、因緬懷過去而產生的心事,難以筆墨描摹,唯這杜鵑可以象征性地表現出他的飽含血淚的情思。
換頭由悼念、傷懷進而慨嘆祖謀的一生。“白頭”句概括出他生逢多事之秋。中國近代史上的重大事件如戊戌政變、帝國主義列強攻陷天津和北京、辛亥革命等都與祖謀一生坎坷密切相關: 他同戊戌政變的重要人物黃遵憲關系甚篤; 列強攻陷京師,他困居避難。他飽閱國家的興亡,具有他人體味不到的辛酸感。“又”字領起兩句,隱括祖謀在海南的經歷、感慨。他曾任廣東學政,與總督齟齬,引疾去,從此過著浪游江海的隱逸生活。且祖謀有“多少紅桑如拱”句,以嘆惋割讓香港事。“淺到紅桑”句即指此,而“淺到”又表明他在海南歷時不久。“海塵”假想海空馳騁之塵。李賀《天上謠》云: “東指羲和能走馬,海塵新生石山下”,正是爾田所本。詞人用“紅桑” 、“海塵”這些神話中物,寫了祖謀的海南之行及其感慨。“白頭”句是從時間上著眼,“又淺到”二句從空間上落筆,以縱橫交錯之法寫出他觸及社會現實之廣、之深。“萬里”二句拈出空間一端以見出他在國事多變之際的情懷。“杜陵”即杜甫,“愁抱”猶言愁腸。杜甫曾自謂: “窮年憂黎元,嘆息腸內熱”,表現出對國家、對人民的極度關切。詞人非常尊崇杜甫,同時也懷著景仰之情悼念祖謀。“凄絕”句便寫出他具有杜甫那樣的胸襟和痛切深沉的情感。“歸唱”句遙承“仙去”,在詞人遐想中,祖謀“仙去”后依然是詞壇名家,自當以新的題材入詞。“水云”即霧,“夜壑”語義雙關,明指海隅,又隱含陰間之意。“料應比”二句寫詞人對他“仙去”后歌詠新題材的評價。既然他在現實生活中是“吞聲”、“凄絕”,無法充分抒發情懷,那么“仙去”后所見、所詠,都比現實、甚至比人間春色這樣最好的現實更令人快慰。“鷗夢覺”,言好鷗者夢覺,此指祖謀。《列子》云:“海上之人有好鷗者,每旦之海上從鷗游,鷗鳥之至者百數而不止”,俗以此喻隱者。祖謀回翔江海間,頗有隱逸之名,故云云。爾田另有追念祖謀之《聲聲慢》云: “舊隱鷗邊,如今應悵人非”,也以好鷗喻其隱。“鷗夢”與夢醒后的“殘照”同祖謀生前所見的多事的國難及所具的凄絕的情懷,形成鮮明對比。因此,爾田雖對詞壇失去這樣的作家、自己失去這樣的摯友表示痛切傷悼,但為祖謀的境遇、情懷設想,卻表現出擺脫無窮憂患的解脫感。而這,正是作者自己的現實觀,表現出對當時社會現實的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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