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十大古典名劇·桃花扇·桃花扇一·上本·偵戲

癸未二月

【雙勸酒】[副凈扮阮大鋮憂容上]前局盡翻，舊人皆散。飄零鬢斑，牢騷疏懶，又遭時流欺謾，怎能得高臥加餐。

下官阮大鋮，別號圓海。詞章才子，科第名家。正做著光祿吟詩，恰合著步兵愛酒。黃金肝膽，指顧中原。白雪聲名，馳驅(qū)上國。可恨身家念重，勢利情多;偶投客、魏之門，便入兒孫之列。那時權(quán)飛烈焰，用著他當(dāng)?shù)啦蚶恰＝袢談輸『遥Ａ税晨萘蛀^鳥。人人唾罵，處處擊攻。細(xì)想起來，俺阮大鋮也是讀破萬卷之人，什么忠佞賢奸，不能辨別?彼時既無失心之瘋，又非汗邪之病; 怎的主意一錯，竟做了一個魏黨? [跌足介]才題舊事，愧悔交加，罷了罷了! 幸這京城寬廣，容的雜人。新在這褲子襠里買了一所大宅，巧蓋園亭，精教歌舞。但有當(dāng)事朝紳、肯來納交的，不惜物力，加倍趨迎。倘遇正人君子，憐而收之，也還不失為改過之鬼。[悄語介]若是天道好還，死灰有復(fù)燃之日，我阮胡子呵! 也顧不得名節(jié)，索性要倒行逆施了。這都不在話下。昨日文廟丁祭，受了復(fù)社少年一場痛辱，雖是他們孟浪，也是我自己多事。但不知有何法兒，可以結(jié)識這般輕薄?[搔首尋思介]

【步步嬌】小子翩翩皆狂簡，結(jié)黨欺名宦，風(fēng)波動幾番。挦落吟須，捶折書腕，無計(jì)雪深怨，叫俺閉戶空羞赧。

[丑扮家人持帖上]地僻疏冠蓋，門深隔燕鶯。稟老爺，有帖借戲。[副凈看帖介]通家教弟陳貞慧拜。[驚介] 呵呀! 這是宜興陳定生，聲名赫赫，是個了不得的公子。他怎肯向我借戲? [問介]那來人如何說來? [丑]來人說，還有兩位公子，叫什么方密之、冒辟疆，都在雞鳴埭上吃酒，要看老爺新編的《燕子箋》，特來相借。[副凈吩咐介]速速上樓，發(fā)出那一副上好行頭，吩咐班里人，梳頭洗臉，隨箱快走。你也拿帖跟去，俱要仔細(xì)著。[丑應(yīng)下] [雜抬箱、眾戲子繞場下] [副凈喚丑介]轉(zhuǎn)來。[悄語介]你到他席上，聽他看戲之時，議論什么，速來報(bào)我。[丑]是。[下] [副凈笑介]哈哈! 竟不知他們目中還有下官，有趣有趣! 且坐書齋，靜聽回話。[虛下] [末巾服扮楊文驄上]周郎扇底聽新曲，米老船中訪故人。下官楊文驄，與圓海筆硯至交，彼之詞曲，我之書畫，兩家絕技，一代傳人。今日無事，來聽他“燕子”新詞，不免竟入。[進(jìn)介]這是石巢園，你看山石花木，位置不俗，一定是華亭張南垣的手筆了。[指介]

【風(fēng)入松】花林疏落石斑斕，收入倪黃畫眼。[仰看、讀介]詠懷堂，孟津王鐸書。[贊介]寫的有力量。[下看介]一片紅毹鋪地，此乃顧曲之所。草堂圖里烏巾岸，好指點(diǎn)銀箏紅板。[指介]那邊是百花深處了。為甚的蕭條閉關(guān)?敢是新詞改，舊稿刪。

[立聽介]隱隱有吟哦之聲，圓老在內(nèi)讀書。[呼介] 圓兄，略歇一歇，性命要緊呀! [副凈出見，大笑介] 我道是誰，原來是龍友。請坐，請坐。[坐介] [末]如此春光，為何閉戶? [副凈] 只因傳奇四種，目下發(fā)刻，恐有錯字，在此對閱。[末] 正是，聞得《燕子箋》已授梨園，特來領(lǐng)略。[副凈]恰好今日全班不在。[末]那里去了?[副凈]有幾位公子借去游山。[末]且把鈔本賜教，權(quán)當(dāng)《漢書》下酒罷。[副凈喚介]叫家僮安排酒酌，我要和楊老爺在此小飲。[內(nèi)]曉得。[雜即排酒果介] [末、副凈同飲、看書介]

【前腔】[末]新詞細(xì)寫烏絲欄，都是金淘沙揀，簪花美女心情慢，又逗出煙慵云懶。看到此處，令人一往情深。這燕子銜春未殘，怕的楊花白，人鬢斑。

[副凈]蕪詞俚曲，見笑大方。[讓介]請干一杯。[同飲介] [丑急上]傳將隨口話，報(bào)與有心人。稟老爺，小人到雞鳴埭上，看著酒斟十巡，戲演三折，忙來回話。[副凈]那公子們怎么樣來? [丑]那公子們看老爺新戲，大加稱贊。

【急三槍】點(diǎn)頭聽，擊節(jié)賞，停杯看。[副凈喜介]妙妙!他知道賞鑒哩。[問介]可曾說些什么?[丑]他說真才子，筆不凡。[副凈驚介]阿呀呀!這樣傾倒，卻也難得。[問介]再說什么來?[丑] 論文采，天仙吏，謫人間。好教執(zhí)牛耳，主騷壇。

[副凈佯恐介]太過譽(yù)了! 叫我難當(dāng)。越往后看，還不知怎么樣哩。[吩咐介]再去打聽，速來回話。[丑急下] [副凈大笑介]不料這班公子，倒是知己。[讓介]請干一杯。

【風(fēng)入松】俺呵，南朝看足古江山，翻閱風(fēng)流舊案。花樓雨榭燈窗晚，嘔吐了心血無限。每日攜琴對墻彈，知音賞，這一番。

[末]請問借戲的是哪班公子? [副凈]宜興陳定生、桐城方密之、如皋冒辟疆，都是了不得學(xué)問，他竟服了小弟。[末]他們是不輕許可人的。這本《燕子箋》詞曲原好，有什么說處。[丑急上]去如走兔，來似飛鳥。稟老爺，小的又到雞鳴埭。看著戲演半本，酒席將完，忙來回話。[副凈]那公子又講些什么? [丑]他說老爺呵。

【急三槍】是南國秀，東林彥，玉堂班。[副凈佯驚介]句句是贊俺，益發(fā)惶恐。[問介]還說些什么? [丑]他說為何投崔、魏，自摧殘?[副凈皺眉、拍案惱介]只有這點(diǎn)點(diǎn)不才，如今也不必說了。[問介]還講些什么? [丑]話多著哩，小人也不敢說了。[副凈]但說無妨。[丑]他說老爺呼親父，稱干子，忝羞顏。也不過仗人勢，狗一般。

[副凈怒介] 阿呀呀! 了不得，竟罵起來了，氣死我也!

【風(fēng)入松】平章風(fēng)月有何關(guān)，助你看花對盞。新聲一部空勞贊，不把俺心情剖辯，偏加些惡謔毒訕，這欺侮受應(yīng)難。

[末]請問這是為何罵起? [副凈]連小弟也不解。前日好好拜廟，受了五個秀才一頓狠打，今日好好借戲，又受這三個公子一頓狠罵。此后若不設(shè)個法子，如何出門? [愁介] [末] 長兄不必吃惱，小弟倒有個法兒，未知肯依否? [副凈喜介]這等絕妙了，怎肯不依! [末]兄可知道，吳次尾是秀才領(lǐng)袖，陳定生是公子班頭，兩將罷兵，千軍解甲矣。[副凈拍案介]是呀。[問介]但不知誰可解勸? [末]別個沒用，只有河南侯朝宗，與兩君文酒至交，言無不聽。昨聞侯生閑居無聊，欲尋一秦淮佳麗。小弟已替他物色一人，名喚香君，色藝皆精，料中其意。長兄肯為出梳櫳之資，結(jié)其歡心，然后托他兩處分解，包管一舉雙擒。[副凈拍手、笑介]妙妙!好個計(jì)策。[想介]這侯朝宗原是敝年侄，應(yīng)該料理的。[問介]但不知應(yīng)用若干?[末]妝奩酒席，約費(fèi)二百余金，也就豐盛了。[副凈]這不難，就送三百金到尊府，憑君區(qū)處便了。[末]那消許多。[末] 白門弱柳許誰攀，[副凈]文酒笙歌俱等閑。[末]惟有美人稱妙計(jì)，[副凈]憑君買黛畫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