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埜·鳳凰臺上憶吹蕭》原文賞析
淺綠搖窗,殘紅堆徑,倦來獨倚樓頭。漸碧云冉冉,初月如鉤。無限柔情綺緒,已拚共,春色俱休。更堪那,金波永夜,銀漢清秋。
悠悠。相思何處,怎剩枕殘衾,獨自淹留。聽更闌橫笛, 聲徹高樓。 樓外青驄去路, 空博得, 盼斷雙眸。念惟有,盈盈溪水,長似儂愁。
這是一首思婦詞。思婦題材,《詩經》里就已經有了。這種傳統題材象一份永不陳舊的試卷,掂量著一代又一代詩人的才情。陸埜的這首詞的主題是相思,一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思念,一種刻骨銘心的戀情。描寫敘事、抒情熔為一爐,情、景、想象共成一體。情不能已,反復詠唱,直到淋漓盡致。詞一開始,就用一組對仗工整的四字句,渲染出女主人公眼中之景: 窗外微微搖動著的綠葉,小路上灑滿了紅色的花瓣。“綠” 指葉,“淺綠”即淺綠色的葉。“紅”指花,“殘紅”即落花。緊接著,作者就用“倦來”一句勾出了主人公的身影: 思婦疲倦而孤獨地倚在樓頭。一個“倦”字、一個“獨”字,為全詞定下了抑郁的基調。替主人公選好視角以后,景色描寫向遠方展開。碧云正在慢慢地升起來,新月如鉤,多美的夜景啊! 思婦心中不禁涌起無數甜蜜的回憶,心中充滿了柔情和美好的思緒。“漸”,正、正值的意思。如柳永《迎新春》: “漸天如水,素月當午,香徑里、絕纓擲果無數。”“冉冉”,漸進的樣子。“綺緒”,美好的思緒。淺綠殘紅、碧云新月的美麗景色喚起了思婦的回憶,使他想起以往和心上人一起共賞美景、共度良宵的柔情蜜意。可是,物在人去,睹物思人,她不能不面對痛苦的現實。“為伊消得人憔悴”,自己已經將青春舍棄出去,讓它和美麗的春色一起了結吧。“拚”(pān)即舍棄、豁出、不顧惜。“共”,和什么一起之意。“春色俱休”與“殘紅堆徑”暗中遙相呼應,使開始的景物描寫有了美人遲暮、青春虛度的寓意,又使得這里的抒情不致流于空泛。從“倦來”一句至“無限柔情綺緒”,主人公的感情經歷一次轉折: 由孤獨、寂寞轉向甜蜜的回憶。沉浸于往日的回憶以暫時擺脫當今的痛苦。從“無限”一句至“已拚共,春色俱休”,又經歷了感情的第二次轉折:從回憶中蘇醒,回到無情的現實。以往與今日的對比使今日的孤獨和寂寞變得更加難以使人忍受。詞寫到這兒,感情已漸趨熾烈,已不同于開頭“倦來獨倚樓頭”那種壓抑下的平靜。可是,意猶未盡,詞人進一步將那種刻骨銘心、揮之不去的相思怨艾之情推向頂點。紅花綠葉的春色已經使我愁腸百結、愁緒萬端,豈能再受得了星河燦爛、月光如水、長夜漫漫的秋色! “更堪”,豈能忍受。周紫芝《木蘭花》詞: “眼前不忍對西風,夢里更堪追往事”,用法相同。“金波”,月光的美稱。“永夜”,長夜。“銀漢”,銀河、星河。屈原的名篇《九歌·湘夫人》已開詠秋之先河,所謂“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成為千古詠秋的名句。屈原以后,詠秋詩、詠秋賦、詠秋詞絡繹不絕,其中頗多名篇佳作。而秋色也就傳統地帶上了一種感傷的色彩。所以,陸詞在“已拚共,春色俱休”之后,又有“更堪那,金波永夜,銀漢清秋”之說。在這里,“已拚共”一句成為“更堪那”一句的鋪墊,使主人公心中的感傷郁悶之情得到更進一步的抒發。上片以抒情作結,心潮翻滾; 下片以抒情與上片相銜接,情緒趨于平緩。“悠悠”一個短促的二字句,從聲調上停頓一下,以便自然地完成節奏上由張到弛的過渡。悠長的相思,何處是著落,何時才能了結呢。如何只是留下空蕩蕩的床幃、冷冷的枕衾呢? “怎”,如何、怎么。那心上人怎么讓我孤零零地滯留在這兒呢? “淹留”,滯留、停留。以上的描寫均限于視覺的范圍,下面又從聽覺的角度作了補充,與此同時,又點明了時間: 已是更深夜闌,不知誰還在吹著橫笛,嘹亮悠長的笛聲充滿了高樓。唐人有: “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之句,又有“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之句,所以,深夜的笛聲之類往往與人們對親人的思念聯系在一起。而思婦在聽到這“聲徹高樓”的笛聲以后,自然是更加惆悵而不能自己。“更闌”二字,與“倦來”一句暗中照應。它暗示我們,主人公“倦來獨倚樓頭”已經很久很久了,雖然已經很疲倦,但依然是難以成眠。這是一種多么折磨人的痛苦啊,雖然那心上人一點消息也沒有,但是,她依然抱著一絲僥幸之心,遙望著伸向遠方的大路。他當初正是騎著青驄馬(“驄”,青白雜色的馬)從這條大路離去的。然后,長久的凝望又換來了什么呢?只落得望穿秋水而已。“博”,換的意思。“眸”,瞳人,引伸為眼睛。她想到,只有那滿盈盈的不息的溪水,好象我不絕的愁思啊。“念”,想到。“儂”,我。至此,一個癡情、執著,為相思所苦的思婦的形象已躍然紙上。
這首詞的成功,主要得力于形象的提煉。淺綠殘紅,暗示著青春美貌的即將消逝。碧云初月,使人回憶起往日的歡樂。深夜的橫笛,使她懷念遠方的親人。樓外的大路,使她盼望親人的歸來。這樣精心選擇的景物,猶如一組樂器,圍繞在相思主題之下,互相補充、互相加強,使相思之情得到了充分的抒發。陸埜的同時代人、著名詞人彭孫遹曾經贊譽陸詞“妍雅綿麗,頗與北宋名家風格相似” (《國朝詞綜》)。彭的贊譽不免有溢美之嫌,可是,陸埜有心師法某些北宋名家的風格,也是事實。他的這首詞就明顯地是學習李清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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