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雜文《娘兒們也不行》原文與賞析
林語堂先生只佩服《論語》,不崇拜孟子,所以他要讓娘兒們來干一下。其實,孟夫子說過的:“養生者不足以當大事,唯送死可以當大事”。娘兒們只會“養生”,不會 “送死”,如何可以叫她們來治天下!
“養生”得太多了,就有人滿之患,于是你搶我奪,天下大亂。非得有人來實行送死政策,叫大家一批批去送死,只剩下他們自己不可。這只有男子漢干得出來。所以文官武將都由男子包辦,是并非無功受祿的。自然不是男子全體,例如林語堂先生舉出的羅曼·羅蘭等等就不在內。
懂得這層道理,才明白軍縮會議,世界經濟會議,廢止內戰同盟等等,都只是一些男子漢騙騙娘兒們的玩意兒;他們自己心里是雪亮的:只有“送死”可以治國而平天下,——送死者,送別人去為著自己死之謂也。
就說大多數“別人”不愿意去死,因而請慈母性的娘兒們來治理罷,那也是不行的。林黛玉說:“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這就是女界的“內戰”也是永遠不息的意思。雖說娘兒們打起仗來不用機關槍,然而動不動就抓破臉皮也就不得了。何況“東風”和“西風”之間,還有另一種女人,她們專門在挑撥,教唆,搬弄是非。總之,爭吵和打架也是女治主義國家的國粹,而且還要劇烈些。所以假定娘兒們來統治了,天下固然仍舊不得太平,而且我們的耳根更是一刻兒不得安靜了。
人們以為天下的亂是由于男子愛打仗,其實不然的。這原因還在于打仗打得不徹底,和打仗沒有認清真正的冤家。如果認清了冤家,又不像娘兒們似的空嚷嚷,而能夠扎實的打硬仗,那也許真把愛打仗的男女們的種都給滅了。而娘兒們都大半是第三種:東風吹來往西倒,西風吹來往東倒,弄得循環報復,沒有個結賬的日子。同時,每一次打仗一因為她們倒得快,就總不會徹底,又因為她們大都特別認不清冤家,就永久只有糾纏,沒有清賬。統治著的男子漢,其實要感謝她們的。
所以現在世界的糟,不在于統治者是男子,而在這男子在女人的地統治。以妾婦之道治天下,天下那得不糟!
舉半個例罷:明朝的魏忠賢是太監——半個女人,他治天下的時候,弄得民不聊生,到處“養生”了許多干兒孫,把人的血肉廉恥當饅頭似的吞噬,而他的狐群狗黨還擁戴他配享孔廟,斷承道統。半個女人的統治尚且如此可怕,何況還是整個的女人呢!
【析】 1933年3月間,蔣介石對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工農紅軍和中央蘇區發動的第四次軍事“圍剿”完全失敗,他竟公然聲稱在“消滅”共產黨之前“絕對不言抗日”,嚴禁報刊登載抗日言論,上海的《申報》副刊《自由談》被迫于5月25日刊出啟事,說:“這年頭,說話難,搖筆頭尤難。這并不是說,‘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實在是 ‘天下有道’,’庶人’ 相應 ‘不議’。編者謹掬一瓣心香,吁請海內文豪,從茲多談風月,少發牢騷……”
8月18日林語堂在《申報·自由談》發表 《讓娘兒們干一下吧!》一文,說:“娘兒們專會養生,而我們的男子漢偏要開戰”,“世事無論是中國是外國,是再不會比現在男子統治下的情形更壞了”,主張“把世界的政權交給娘兒們去” 吧。
魯迅先生于本月21日以署名虞明在《申報·自由談》發表本文,針對林的文章,指出現在的統治者是“實行送死政策”來治國平天下的,“所以文官武將都由男子包辦”。爭吵和打架是女治主義國家的國粹,即使讓女界來統治世界,天下也仍舊不得太平,耳根更是一刻兒也得不到安靜。現在世界的糟,不在于統治者是男子,而在于這男子在象女人般地統治,打仗不徹底,且認不清真正的冤家。犀利地諷刺了當局在外敵入侵,國土淪失之際,“絕對不言抗日”放任真正的冤家,而御內鎮壓共產黨。即所謂“以妾婦之道治天下,天下那得不糟!”并舉出“半個”例子,明朝太監(半個女人)魏忠賢的可怕的統治,一來說明以妾婦之道統治的可怕,二來表明本文談的乃為“風月”,再者引讀者聯想“何況還是整個的女人呢!”,如慈禧的統治,不僅民不聊生,且國破家亡。歷史,在以妾婦之道治天下的當局統治下重演,天下豈有不糟之理。
本篇看似對林語堂文章的調侃,實則是借題發揮,旁敲側擊,像 《準風月談》 里的文章一樣,表面上談“風月”,骨子里鼓“風云”,所言者小,所見者大,聯想奇特,且具幽默諷刺特色。人道魯迅先生的雜文,是向敵人沖鋒陷陣的匕首和投槍,其實又何嘗不是暗器,猛、準、狠,一樣具有強烈的戰斗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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