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昱·八聲甘州》原文賞析
送伯愚都護之任烏里雅蘇臺
驀橫吹、意外玉龍哀,烏里雅蘇臺。看黃沙毳幕,縱橫萬里,攬轡初來。莫但訪碑荒磧,爾是勒銘才。直到烏梁海,蕃落重開。六載碧山丹闕,幾商量出處,拔我蒿萊。愴從今別后,萬卷一身埋。約明年,自專一壑,我夢君,千騎雪皚皚。君夢我,一枝柳櫪,扶上蒼苔。
在清光緒二十年(1894)的中日甲午戰(zhàn)爭期間,志銳在禮部右侍郎任,是主戰(zhàn)派的主要人物之一,“上疏畫戰(zhàn)守策累萬言”(《清史稿·志銳傳》),因而得罪了保守派,被慈禧太后貶為烏里雅蘇臺(轄區(qū)相當于今蒙古人民共和國、蘇聯(lián)圖瓦自治州等地、我國新疆阿勒泰地區(qū)北部,清末統(tǒng)稱外蒙古)參贊大臣。盛昱是志銳的好友,在為志銳送行時寫下了這首詞。伯愚,志銳的字。
上片前六句是作者的懸想之辭。“驀橫吹、意外玉龍哀,烏里雅蘇臺”,“玉龍”,即橫笛,橫笛原為西北少數(shù)民族所用,唐王維《送宇文三赴河西充行軍司馬》詩:“橫笛雜繁笳,邊風卷塵沙。”“橫吹”,指橫吹曲,樂府歌曲名,用于軍中,漢武帝時從西域傳入,郭茂倩《樂府詩集》:“橫吹曲,其始亦謂之鼓吹,馬上奏之,蓋軍中之樂也。北狄諸國,皆馬上作樂,……有鼓角者為橫吹,用之軍中,馬上所奏者是也。”這三句想象志銳初到烏里雅蘇臺時的情景。志銳為主戰(zhàn)而被貶,遠離京都,心中本已相當抑郁,此時倘聽到戍地軍中的笛聲,自然更會感到哀怨凄切。“驀”字突兀而起,引人注目,與“意外”相配合,暗示了志銳被貶官的突然和自己對此事的驚愕。“看黃沙毳幕,縱橫萬里,攬轡初來”,詞人繼續(xù)馳騁著他豐富的想象力,設想著僻處荒漠的烏里雅蘇臺荒寂凄涼的景象。“毳幕”,即氈帳,古代游牧民族所用的氈制帳篷,猶今之蒙古包。羌笛橫吹,哀音四起,黃沙茫茫,萬里無際,間雜著三五簇聚,稀疏散落的氈帳。這里抓住塞外沙漠地帶的特色,勾勒了一幅蕭瑟荒涼的圖畫,加深了送別時的悲涼情調(diào)。“攬轡初來”四字尤耐人玩味,不說“攬轡初到”,而說“初來”,一方面是用韻的需要,另一方面則使人感到作者似乎已不是在京師送別友人,而是站在烏里雅蘇臺的荒漠上迎候友人的到來,表現(xiàn)了他送別友人時的迷離恍惚情緒,細膩含蓄地表達出對友人被貶的深沉痛苦和與友人深厚真摯的情誼,具有特殊的藝術效果。
接著四句,作者掉轉(zhuǎn)筆鋒,寫對友人遠官烏里雅蘇臺的期望和鼓勵。《后漢書·竇憲傳》:“南單于請兵北伐,乃拜憲車騎將軍,……以執(zhí)金吾耿秉為副,發(fā)北軍五校、黎陽、雍營、緣邊十二郡騎士及羌胡兵出塞。……與北單于戰(zhàn)于稽落山,大破之,虜眾崩潰,單于遁走。……憲,秉遂登燕然山,去塞三千里,刻石勒功,紀漢威德。”后人因稱為國立功邊疆者為“勒銘才”,唐玄宗《幸蜀西至劍門》詩“乘時方在德,嗟爾勒銘才”是也。“莫但訪碑荒磧,爾是勒銘才”二句,是對友人的鼓舞和贊揚,說你到任之后,大可不必在荒漠中尋訪古人遺跡,你本身就是能夠立功邊疆,勒銘金石的大才,竇憲等人的業(yè)績已成過去,新的事業(yè)在等待著你建立。“直到烏梁海,蕃落重開”,承接“勒銘才”,盡管作者對友人被貶荒漠甚為氣憤,但還是以大局為重,希望友人能施展才能,在從內(nèi)蒙古到黑龍江的廣大地區(qū)和蕃保疆,為朝廷解除后顧之憂,表現(xiàn)了詩人的愛國之心。“烏梁海”,古族名,亦作兀良哈,遼金至元初用以泛指東起黑龍江,西至額爾齊斯河森林地帶從事狩獵的居民,明置朵顏、福余、泰寧三衛(wèi),合稱朵顏三衛(wèi),又稱兀良哈三衛(wèi)。
過片回憶和友人的交往:“六載碧山丹闕,幾商量出處,拔我蒿萊。”“出處”,指出仕和退隱,《易·系辭》:“君子之道,或出或處。”“幾商量出處”,指二人交往時感情篤厚,屢次商量討論今后的進退去就問題。“拔我蒿萊”,當指志銳曾薦引作者于草野之中,作者在光緒十五年(1889)有過辭官閑居之事,而當時志銳是光緒瑾、珍二妃兄,頗受任用,光緒十五年至作此詞時適值六歲,所以此又有“六載碧山丹闕”之語。接著,作者又以“愴從今別后,萬卷一身埋”二句,感慨自己盡管富有才華,讀破萬卷書,可是友人一去,再也無人賞識。承接上文,表現(xiàn)二人相知之深。由此,作者自然地表現(xiàn)了“約明年,自專一壑”的退隱之意。“一壑”,一丘一壑,《太平御覽》卷七十九引《苻子》:“黃帝……謂容成子曰:‘吾將釣于一壑,棲于一丘。’”《世說新語·品藻》:“明帝謂謝鯤:‘君自謂何如庾亮?’答曰:‘端委廟堂,使百官準則,臣不如亮。一丘一壑,自謂過之。’”此引申為退隱。當時慈禧專政,賣國求榮者當?shù)溃宰髡邞嵍魇钦Z。同時又一次馳騁起豐富的想象力,設想二人分別后的情景。“我夢君,千騎雪皚皚”,寫對方,照應上文的“出”,在一望無際的皚皚白雪的掩映之下,友人正率領著無數(shù)騎兵,在荒漠中急馳,為“蕃落重開”,報效國家而奔忙。照應上片,對友人充滿厚望。“君夢我,一枝楖櫪,扶上蒼苔”,轉(zhuǎn)回寫自己,照應上文的“處”。“楖櫪”,即楖栗,可為杖,因借作手杖。“蒼苔”,即青苔,青苔為人跡不到而生之物,“上蒼苔”與上文的“自專一壑”相照應,表示將過著獨來獨往的隱居生活。以懸想起,以設想結,首尾呼應,形成了和諧統(tǒng)一之美學效應。結句則顯得尤為巧妙,手杖本是無情之物,此不說人拄杖上蒼苔,而說楖櫪扶人上蒼苔,賦手杖以人的動作和思想,形象生動。同時,倚杖而上,可見詩人的衰老之甚之速,不僅使這首送別詞充滿悲涼的色彩,而且從側(cè)面表明了詞人為國事日非而焦慮所導致的心力交瘁,表現(xiàn)了他強烈的愛國精神。同時代的況周頤在《蕙風詞話續(xù)編》中說:“此等詞略同杜陵詩史,關系當時朝局,非尋常投贈之作可同日語。”即準確地道出了這首詞高度的思想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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