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克己·江城子》原文賞析
甲辰晦日立春
雞棲行李短轅車,馬如蛙,畏途賒。四十九年,強半在天涯。任使東風吹不去,頭上雪、眼中花。
甘泉宜徐復宜麻,近山窊,更宜瓜。明日新年,聞早健還家。報答春光猶有酒,傾白蟻,岸烏紗。
此詞題標“甲辰”,是蒙古乃馬真后三年(1244)。克己生于金章宗明昌七年(1196),至是正四十九歲,時金亡已十年。
上片,寫天涯飄泊的凄惶境況。“雞棲行李短轅車,馬如蛙,畏途賒”,三句層層逼緊,描繪出飄泊天涯的圖景。“雞棲”,點時間。《詩·王風·君子于役》:“雞棲于塒,日之夕矣。”用“雞棲”表明“日夕”。有謂形容車之小如“雞棲”然,似不如作日夕解較符詞意。“行李”,此處作行旅解,即旅人。“短轅車”,極言車之簡陋。“馬如蛙”,黃庭堅詩句“人騎一馬鈍如蛙”,形容馬行遲鈍。“畏途賒”,李白詩句“畏途巉巖不可攀”,此處著一“賒”字,益顯道路之艱險而遙遠。三句連接起來,使人如見一個亡國之余的士人,乘著破車鈍馬,日夕時猶在迢遙的畏途上疲憊行進的孤寂旅況。“四十九年,強半在天涯”,精確計年,明示長期飄泊。“四十九年”是個重要的年頭,昔人常至四十九歲即作大衍之慶(五十壽誕),而大衍又為“知天命”之年。詞人如此鄭重提出,藉以暗示:天命既已如此,只得安之而無悔。“任使東風吹不去,頭上雪、眼中花”,就是聽任天命的心情的表現。這里命意很曲折,約可分為三層:一是東風只能吹去樹上雪、枝頭花,卻不能吹去頭上雪、眼中花;二是頭上雪、眼中花即使東風吹不去,也只得聽之任之;三是頭發之所以成雪,老眼之所以昏花,乃東風吹得年光流轉之所使然。也就是寄“無語怨東風”(《西廂記》)之意于言外,而幽怨之情欲溢。
下片,希望趁早還家,安度躬耕的隱居生活。一換頭從對面著筆,即心望還家而身在天涯,卻先寫家的美好環境聊慰天涯飄泊之情,與上片虛實對照,既深沉,又飛動。“甘泉宜稌復宜麻,近山窊,更宜瓜”三句,以家鄉水土甘美,物產豐饒,引起天涯遙憶之情。稌(粳稻)、麻、瓜,皆準備躬耕自給的農產品,惟種瓜系暗用東陵瓜的故事:邵平本秦東陵侯,秦亡為民,種瓜于長安城東,相傳瓜味甜美,人稱東陵瓜。詞人以邵平自比,蓋其處境略同。三“宜”字,表明詞人對水土之宜與耕作之務,均甚嫻熟,不似陶淵明有待于“農人告余以春及,將有事于西疇”,更不致出現“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可見詞人隱逸之志既甚堅,而耕作之計亦甚周密。“明日新年,聞早健還家”,寫還家心切。“明日新年”,回點題上“甲辰晦日”,題上“立春”,又為“新年”增添春意。“一年將盡夜,萬里未歸人”(戴叔倫詩句),在此特定時刻,思歸心切,自可想見。下句緊接著寫趁春早人健迅速還家的急迫感。“報答春光猶有酒,傾白蟻,岸烏紗”,這是設想還家后的歡愉情景。青春作伴,還家之行色增光;盛誼何酬,旨酒之芬芳可薦。于是傾壺觴以盡歡,欹紗帽而自放。這是以歡寓悲,此中之歡,恰似李后主“一晌貪歡”時之心境。
這里“聞早健還家”,是全詞的關鍵。它遙映出天涯的遠影,預示出還家前的生活環境,折射出還家后痛飲春酒的醉態與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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