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完淳·采桑子》原文賞析
片風絲雨籠煙絮,玉點香球。玉點香球,盡日東風不滿樓。暗將亡國傷心事,訴與東流。訴與東流,萬里長江一帶愁。
相對于兩宋而言,明代詞壇顯得蕭條、冷落。明末陳子龍以剛勁之筆,為婉麗之篇,使詞風一振,開清詞中興之端。夏完淳就是在陳子龍的薰陶和影響下突現(xiàn)鋒芒,并與之交輝的優(yōu)秀青年詞人。近代況周頤《蕙風詞話》稱陳、夏及彭孫貽、王夫之等人的詞“含婀娜于剛健.有《風》《騷》之遺則”,這首《采桑子》,便是夏氏“含婀娜于剛健”的代表作之一。
南明弘光元年(1645),清兵渡江,南都崩潰,詞人和父親夏允彝一起,舉義抗清,隨吳志葵水師參與規(guī)復蘇州之役。失敗后,吳志葵被執(zhí)就義,夏允彝自沉殉國。次年,池又參加吳易義師,盡以家產(chǎn)餉軍,不幸又遭失敗。此后他飄泊于太湖地區(qū),圖謀再舉,并擬南行投奔抗清的魯王政府。這首詞當作于兵敗后飄泊之際。
上片寫暮春景色:陣陣清風,絲絲細雨,籠罩著如煙如霧的飛絮,那柳綿一片片好似玉點,一團團仿佛香球。“盡日東風不滿樓”,反用唐許渾“山雨欲來風滿樓”(《咸陽城東樓》)句意,表明作者置身樓頭,對著整天吹拂的微微春風。沒有深奧的故實,沒有華美的詞藻,只用白描手法寫出眼前景物。那么,是不是純屬客觀描寫而不帶感情色彩呢?卻又不然。絲雨、飛絮,原本易于引人憂思,惹人愁緒,何況“無端絲雨細如愁”(宋秦觀《浣溪沙》)、“試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宋賀鑄《青玉案》)等句,久已廣泛傳誦,深入人心!就在景物描寫當中,已經(jīng)密布愁云,飽含愁緒了。
唯其如此,下片筆鋒一轉(zhuǎn),道破作者的滿腹憂傷,就顯得渾成自然,毫無突兀之感。“暗將亡國傷心事”的“暗將”二字,可謂沉痛之筆。作者在淪陷后的江南潛蹤匿跡,不能不加意小心,提防偵伺的鷹犬,故而面向江流,訴悲言愁,也只能獨自地、默默無聲地進行。借江流、海水喻愁思、別意,詩詞中屢見。唐李頎詩云:“請量東海水,看取淺深愁。”李白詩云:“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南唐李煜詞云:“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本篇“訴與東流,萬里長江一帶愁”云云,也許從李頎、李白、李煜的佳句中受到啟示,但不是簡單的沿襲套用,而是有所變化和發(fā)展。它可以分為兩個層次:第一層是,作者心目中雖有以江流喻愁之意,卻把江流當作傾訴的對象;第二層是,既經(jīng)傾訴之后,引起共鳴,那“萬里長江”也出現(xiàn)“愁”容了。他所運用的藝術(shù)手法,不僅有比喻、象征,而且有擬人、移情等融匯于其中。無窮無盡的“萬里長江”,也知情著意,涌現(xiàn)愁思,這就把人們引向一種新的意境。此外,我們還須看到夏完淳詞與李煜詞思想感情上的差別。李煜的愁,體現(xiàn)他的亡國之痛,自然有別于尋常的閑愁,但是君王失去祖?zhèn)骰鶚I(yè)、統(tǒng)治權(quán)力和豪華生活的亡國之痛,畢竟具有很大的狹隘性。夏完淳的愁,體現(xiàn)了他的抗清復國的心志,和當時廣大人民的抗暴御侮的愛國主義精神相一致,自然不是李煜所能望其項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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