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袁宏道
一春寒甚,西直門外2,柳尚無萌蘗3。花朝之夕4,月甚明,寒風割日,與舍弟閑步東直道上5,興不可遏。遂由北安門至藥王廟,觀御河水。時冰皮未解,一望浩白,冷光與月相磨,寒風酸骨。趨至崇國寺,寂無一人,風鈴之聲與猧吠相應答6。殿上題額及古碑字,了了可讀。樹上寒鴉,拍之不驚,以礫投之,亦不起,疑其僵也。忽大風吼檐,陰沙四集,擁面疾趨,齒牙澀澀有聲,為樂未幾,苦已百倍。數日后,又與舍弟一觀滿井7,枯條數莖,略無新意。京師之春如此,窮官之興可知也。冬間避門,著得《廣莊》七篇8,謹呈教。
1 梅客生:梅國楨,字客生。能詩文,善騎射,《明史》有傳。2 西直門:北京市城西北門。3 萌蘗(nie):總指植物的新芽。萌:芽。蘗:樹枝砍去后再生的芽。4花朝:舊俗以農歷二月十五(又說十二或初二)為百花生日,稱為花朝。5舍弟:指袁中道。東直:東直門。作者當時住在東直門內。6猧(wo)吠:狗叫聲。猧:小犬。7滿井:明清時北京近郊的一個游覽勝地,在東直門東北三四里處。作者有《滿井游記》。8《廣莊》:作者仿《莊子》內篇,作《廣莊》七篇。
【析點】 明媚的春光中,踏青郊游,其樂融融,袁宏道游春卻獨擇于“一春寒甚”時,“花朝之夕”間;同是月下春色,“春江花月夜”寫得可謂嫵媚艷麗,袁宏道信中描述給友人的京城春夜卻格外幽冷靜穆。
春寒料峭,作者偕弟踏月崇國寺。途中皓月懸空,御河冰面輝映,所謂“冷光與月相磨”。一個“磨”字,以動狀靜,極言其清冷,耐人尋味;至崇國寺,“寂無一人”,間或入耳的風鈴與猧吠的應答之聲,尤其反襯出環境的沉寂;皎潔的月光下,對影四人,題額、碑字,了了可讀,更添一分清幽;最是那拍之不驚,投之不起的樹上寒鴉,僵直可怖,陰森凄絕。作者通過蒙太奇式的意象組合,寥寥數筆,以簡凈洗煉的語言白描出一幅絕無生機的初春夜色圖,令人宛若置身景中,酸風擁面,透體寒意。既然“京師之春如此”,作者何以“興不可遏”,“數日后,又與舍弟一觀滿井”呢? 西方美學的主觀論者認為:美不在于物而在于心。基于此,我們不妨探尋一下作者當時的心緒。此信書于萬歷二十七年(1599),宏道任京兆教官,官窮位低,一冬只閉門著書,失意中難遣落寞與虛無。然而在初春的月夜里,作者找到了與其心境相契合的自然美。于是信中景致的清幽成為作者落寞心境的寫照,主觀移情的產物;而其落寞的心境亦在移情中得以宣泄與傾吐
上一篇:《答張太史》原文|翻譯|賞析
下一篇:《答謝中書書》原文|翻譯|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