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開辟,日月重光。
遭遇際會,畢力遐方②。
將掃群穢,還過故鄉。
肅清萬里,總齊入荒③。
告成歸老,待罪舞陽④。
[注釋]
①《燕飲歌》:三國魏明帝景初二年(238),割劇遼東的公孫洲叛魏,
魏明帝曹睿派司馬懿率兵討伐,路過司馬懿故鄉溫縣 (今屬河
南),見到他的父老故舊,和他們燕飲。此歌是當時所作。《晉
書》 只稱 “歌”,無題名; 《樂府詩集》稱 《晉高祖歌》; 《燕飲
歌》這題目為后人所加。
②畢力: 盡力。遐方: 遠方。此句指奉命討伐遼東。“畢力”,一作
“奉辭”。
③總齊入荒: 意為整頓、治理所有的地方。“入荒”,猶言八方。
④舞陽: 當時司馬懿被封為舞陽侯。舞陽在今河南舞陽東南。一本
作 “武陽”,疑誤。
[賞析]
司馬懿在三國是魏國的大將,在與吳、蜀作戰時屢立戰功。公孫淵起兵反魏,魏明帝又派司馬懿領兵討伐。這樣,他逐漸地掌握了魏國的軍權,為他子孫代魏建晉奠定了基礎。據史籍記載,司馬懿為人“內忌而外寬,猜忌多權變”。對于他的為人,曹操曾有所察覺,還告誡過曹丕。但曹丕素來和司馬懿關系很好。后來曹丕即位以至其子曹睿時都比較信任司馬懿,用他為大將。這也許是由于當時魏國的宿將大部分去世,唯有他足以和諸葛亮對抗之故。但不管曹丕和曹睿對他采取什么態度,魏國統治集團內部對司馬懿還頗有疑慮。同時,曹睿在位時,大權基本上還有皇室手里,所以司馬懿當時還不得不采取一定的 “韜晦”手段。這首詩正表現了他當時那種的心態。
這首詩的開首兩句: “天地開辟,日月重光”指曹操削平群雄,曹丕代漢自立,一時間平定了中原的戰亂,出現一個相對安定的政治局面。“遭遇際會”以下四句,是說他自己受到朝廷的賞識,得以舒展才能,到遠方去為皇帝出力。這本是很得意的事。所以緊接著說 “將掃群穢,還過故鄉”。在這兩句中,實際上多少流露出他的野心。因為顯貴以后在故鄉作詩言志,這多少是以漢高祖劉邦自比。因為漢高祖在平定天下后,曾到故鄉沛地,作歌稱: “威加海內兮歸故鄉”。現在司馬懿的情況當然和漢高祖不同。他只是 “將掃群穢”,也就是說,這次出征尚未取得成功。不過就他主觀意圖來說,卻要 “肅清萬里,總齊入荒”。一旦達到這個目的,豈不是和漢高祖一樣 “威加海內”? 話說到這里,他的野心豈非躍然紙上?這種口氣對司馬懿當時的處境,顯然還是不合適的。于是他話鋒一轉,自稱 “告成歸老,待罪舞陽”,意謂大功告成之后,就退職歸家,在他舞陽侯的封地上養老。所謂 “待罪”,當然是自謙之詞。這種口氣頗似 《老子》所謂 “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 古人往往崇尚 “功成不受爵”,但司馬懿已經身為 “舞陽侯”了,因此退到他封邑上去養老,不再做官,倒是更適合他的身分。這樣說,不但可以避免朝廷對他的懷疑,也可以顯示他的 “高尚風格”。
當然,這詩末二句并非什么由衷之言。從司馬懿后來翦除異己,獨攬大權的行為看來。實在和這二句大異其趣。所以明人鐘惺評此詩云:“‘待罪’ 二字,老奸之言,孟德 (曹操) 說不出。” ( 《詩歸》卷八)這是說曹操雖亦為奸雄,但還沒有司馬懿自稱“待罪”那樣虛偽。
這首詩在歷來的選本中很少被收錄,原因也許是因為他很少感情色彩,一味講建功立業之事,并無抒情成分。所以鐘惺認為他的 “一種陰鷙之性,似純用以取天下,而文章、山水、朋友、閨房之趣,略不以分其心”。(同上) 鐘惺還把它和曹操的詩相比較,認為曹操 “有熱處”,司馬懿則“一味冷”。他所謂“熱”和“冷”,就是指真摯的感情。在這首詩中,確實只有“取天下”的冰冷打算,并無一點抒情的意味。所以不大為過去的讀者所喜愛。
但是,此詩雖然缺乏抒情意味,卻并不是沒有它的特點。這種冰冷的語言未始不表現司馬懿的某些性格。詩中像“天地開辟”二句、“肅清萬里”兩句,氣魄都比較闊大,顯出了司馬懿胸懷大志的一面。所以明人譚元春也說此詩 “氣象體裁”不是一般人所作,可以一望而知。古人之不滿司馬懿,大抵還因為晉之代魏是 “篡弒”之故。其實王朝更迭的是非和古人所謂“君臣之分”,在今天實在并無再加指責之必要。從此詩中多少可以看出司馬懿的某些性格,這就是我們今天還可以研究它的一個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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