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稹詩《織婦詞》原文|注釋|譯文|翻譯|鑒賞
織婦何太忙,蠶經三臥行欲老;蠶神女圣早成絲,今年絲稅抽征早。早征非是官人惡,去歲官家事戎索。征人戰苦束刀瘡,主將勛高換羅幕。繰絲織帛猶努力,變緝撩機苦難織。東家頭白雙女兒,為解挑紋嫁不得。檐前裊裊游絲上,上有蜘蛛巧來往。羨他蟲豸解緣天,能向虛空織羅網。
(據四部叢刊影明本《元氏長慶集》,下同)
元稹是與白居易齊名的詩人,新樂府運動的領導者之一。他具有比較強烈的積極用世精神。元和元年(806)為左拾遺后,曾一再上疏議論朝政大事,并支持裴度等“密疏論權幸”(《舊唐書·裴度傳》),為宰相所惡,出為河南縣尉。元和四年為監察御史后,在出使東川和在洛陽任職(分務東臺)期間,對官吏不法之事多所彈奏。因奏攝河南尹房式和與宦官爭館驛上廳,于元和五年貶為江陵府士曹參軍。在這段時期中,他又與白居易等一道積極從事詩歌創作,指斥時弊。直至元和十年他才被召回長安,又出為通州司馬。元和十三年轉虢州長史。在江陵和通州期間,一方面,他內心苦悶,寄情詩酒,專心“修道”,并與宦官開始接近。另一方面,他又悲憤不平,繼續進行樂府詩創作,并在理論上進行探討,《唐故工部員外郎杜君墓系銘并序》、《敘詩寄樂天書》等名篇都寫于其時。元和十二年在通州所寫的《樂府古題》,代表著他的樂府詩創作的重要成就。
《織婦詞》為《樂府古題》十九首之八。唐代紡織業發達,與農業同為經濟命脈。“中國在唐朝時期呈現的盛大景象,織婦與農夫作出的貢獻是相等的。”(范文瀾《中國通史》第三冊)安史之亂以后,唐政府的財賦主要仰給于南方諸道,對南方農夫織婦的壓榨更為殘酷。荊州(治地江陵)是唐代重要的紡織品產地之一。《新唐書地理志四》: 山南道“厥賦: 絹、布、綿”;江陵府“土貢: 方紋綾、貲布……”。荊州織婦的境遇甚為凄慘,元稹在江陵任職期間,就曾“目擊貢綾戶有終老不嫁之女”(《織婦詞》自注)。元和九年淮西吳元濟叛亂,唐政府發兵“招撫”,對鄰近淮西的荊州、襄州一帶加緊征兵、抽稅,百姓深受其苦。元稹在《酬樂天東南行詩一百韻》中寫當時所見說:“郵亭一蕭索,烽候各崎嶇。饋餉人推輅,誰何吏執殳?拔家逃力役,連鎖責逋誅。防戍兄兼弟,收田婦與姑。縑緗工女竭,青紫使臣紆。”從關懷民生疾苦出發,他反對唐朝廷的頻繁用兵,而主張“努力廟謨休用兵”(《連昌宮詞》)。元和十二年,他在梁州“見進士劉猛、李余各賦古樂府詩數十首,其中一二十章咸有新意”,“因選而和之”(《樂府古題序》),成《樂府古題》十九首。《織婦詞》是和劉猛之作。劉原詩已佚。
《織婦詞》以元和中江陵一帶織婦的生活為題材,反映廣大織婦的不幸遭遇和痛苦心情,揭露封建統治者壓榨勞動人民的殘酷行徑。首句以感嘆句“織婦何太忙”提起,突出“忙”字,寫織婦的辛勤勞苦。“蠶經”三句寫“忙”的原因。從蠶事本身說,“蠶經三臥行欲老”,不得不忙;但主要原因卻是“蠶神”二句深入一層揭示的“今年絲稅抽征早”。為此,她祝禱“蠶神女圣”保佑蠶兒早早抽絲,以便早早紡織,交納絲稅。兩“早”呼應一“忙”,顯示“早征”給織婦的生活和精神產生很大壓力。“早征”四句申述“早征”的原因。以“早征非是官人惡”反跌出原因是:“去歲官家事戎索。”皇帝用兵,需要大量絲帛賞給征人包扎刀瘡,賜給功高的主將更換羅幕。“征人戰苦”,所得只夠“束刀瘡”;“主將”靠“征人戰苦”而得高勛,所得多到可以“換羅幕”。兩者對比鮮明,揭露了主將與兵士間的嚴重對立以及主將的奢侈逸樂。以上八句揭示了造成織婦痛苦和不幸的原因,以下正面寫織婦的不幸和痛苦。“繰絲”四句從織婦的勞作和生活之苦寫。“繰絲織帛”需要費力,已很辛苦;“變緝撩機”更復雜,技術性更強,更需時間和精力,織婦更感到“苦難織”。統治者為了享樂和用兵等,需要大量綾帛,廣大織婦為了交納賦稅,不得不犧牲自己的青春和幸福。因此,精通“變緝撩機”的“東家雙女兒”被耽誤了青春,直到“頭白”還“嫁不得”。最后四句,從織婦的心理活動寫。深受紡織之苦的織婦,從“檐前裊裊游絲上”蜘蛛輕巧地來回織網,產生羨慕之意。她羨慕蜘蛛之“巧”,更羨慕它“能向虛空織羅網”。如果她能像蜘蛛那樣,豈不免除了“苦難”,不用“繰絲織帛”,“變緝撩機”,就可織出又多又好的綾帛來,不愁填不了剝削者的欲壑。織婦之“羨”,因“苦”而生,由“羨”更見其“苦”。作為人的織婦,竟“羨”那“蟲豸”,這種反常心理的產生,不更深入揭露了封建剝削的殘酷嗎?
元稹在《樂府古題序》中說:“況自《風》、《雅》至于樂流,莫非諷興當時之事,以貽后代之人。沿襲古題,唱和重復,于文或有短長,于義咸為贅剩。尚不如寓意古題,刺美見事,猶有詩人引古以諷之義焉。”又說: 他所作的樂府古題,“其有雖用古題,全無古義者”,“其或頗同古義,全創新詞者”。《織婦詞》屬于“頗同古義,全創新詞”一類,表現了作者“寓意古題,刺美見事”的精神。詩人通過在“絲稅”重壓之下織婦的不幸和痛苦的敘寫直刺時弊,譴責了封建統治者為奢侈逸樂和頻繁用兵而加劇壓榨百姓的弊政,愛憎分明,戰斗性較強。詩中所寫不只是一個織婦一時的不幸,還有“東家雙女兒”所代表的更廣大的織婦終生的悲慘遭遇;不只是寫了廣大織婦與統治者的對立,還寫了軍中“征人”與“主將”的對立。這就更廣泛更深刻地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現實,增加了作品的思想深度和廣度。再則,此詩在刻畫織女形象時主要通過織婦的自敘,從“忙”到“苦”,層層深入地表現其思想感情,同時還用典型細節和多種藝術手法刻畫人物心理,突出和深化主題。“征人”兩句中以“束刀瘡”與“換羅幕”對比,鮮明深刻。詩的最后寫織婦羨慕蜘蛛,以蜘蛛織網之“巧”反襯織婦之“苦難織”,烘托悲苦之情,構思巧妙,寓意深厚。元稹在《敘詩寄樂天書》中論其詩曰:“其中有旨意可觀,而詞近古往者,為古諷;意亦可觀,而流在樂府者,為樂諷;詞雖近古,而止于吟寫性情者,為古體;詞實樂流,而止于模寫物象者,為新題樂府。”在《和李校書新題樂府十二首并序》中說:“世理則詞直,世忌則詞隱。予遭理世而君盛圣,故直其詞以示后。”作為樂府古題,《織婦詞》的語言具有“近古”而“直”的特點。文辭端直平安,自然曉暢,深厚有力,較少雕飾纖華痕跡;聲韻方面,全用仄韻,四句一轉,與內容和感情的發展變化相配合,增加了作品的淳樸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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