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詩《終南山;山居秋暝》原文|注釋|譯文|翻譯|鑒賞
太乙近天都,連山到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靄入看無。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欲投人處宿,隔水問樵夫。
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據中華書局本《王右丞集箋注》,下同)
在盛唐詩壇上,王維是山水田園詩派的代表人物。王維詩歌創作的成就是多方面的,但最能代表他創作特色的還是描繪山水田園和隱逸生活的詩篇。他的這些詩繼承了謝靈運和陶淵明的傳統,又有自己的創造與發展,表現為寫景精致生動、色彩鮮明豐潤,善于創造意境,傳達出他的以閑適、蕭灑為主的情趣,做到了情景高度交融。由于他的山水詩寫作時間有先后,因而各篇中表露的精神和意趣也不盡相同。這里選他的兩首寫終南山的詩為例,比較分析。
《終南山》一詩可能作于他的前期。這是一篇意境開闊、氣魄宏大的作品。首聯寫山勢高大。出句用夸張手法寫山之高,“太乙”是終南山的主峰,說它“近天都”,就是說高達天帝所居之處,其高可想而知;對句寫山之大,說它山峰相連,向東綿延,直到東海之邊,也是夸張的說法。這兩句正面寫終南山的全景,令人想象終南山像一條橫空出世的蒼龍,頭在陜西,尾伸大海,綿亙千里。終南山氣勢之磅礴,形象之雄偉,通過夸張的描寫呈現于讀者眼前。頷聯寫云氣彌漫。詩人轉換了角度,由實寫變為虛寫,用山間彌漫的云霧襯托終南山的高大。這兩句應理解為: 回望白云合,入看青靄無。說到處都彌漫著青白的云霧,看不清山的面目。兩句的立足點不同,出句寫“回望”,即站在山中向周圍看,只見白云繚繞,連成一片,遮住了視線。對句寫“入看”,從山外向山里看,處處有青色的霧氣籠罩,一切都消融在霧氣里什么也看不見。這一聯寫云海奇觀十分生動,云氣飄浮,使人不識山的真面目,終南山的高大也就由此襯托而出。頸聯寫山區廣袤。為了表現終南山之大,詩人又換了視角。他站在山的中峰(不是主峰)上向四面環視,只見“分野中峰變”,山的四方已屬于不同的分野。山區之廣大于此可見。不僅如此,在同一時間里,“陰晴眾壑殊”。眾多的山谷中,有的是晴天,有的是陰天,簡直是“東邊日出西邊雨”了。山的深廣可見一斑。這一聯偏于實寫,從天文、地理的角度夸張終南山的雄偉。詩人目光高遠,讀者的心胸也為之開闊、振奮。尾聯寫投宿問路。詩人再次變換角度,至此以一個游人的身份站在山中,出現在讀者面前。他在終南山中飽賞山色,游覽竟日,不覺日暮,來不及出山,或者想明日再游,只好“欲投人處宿”。但終南山中行人稀少,詩人遠遠地發現一個挑柴下山的人走來,于是“隔水問樵夫”,向他打聽借宿的地方了。這一聯收結全篇十分有味,幽深的意境補充了前詩的高遠空闊,使全詩情調由曠轉幽而又矛盾統一。山林中一聲呼問,使詩篇添了生氣,不僅免除了單調之感,而且余音裊裊,令人回味無窮。
《山居秋暝》也是寫終南山的,但從全篇的情趣看,寫作時間已是“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終南別業》)的后期了。開元二十四年,玄宗時期最后一個開明的宰相張九齡被李林甫等排擠、罷官,朝政日趨昏暗,王維的政治熱情冷卻下來,對政治抱著消極態度。開元二十八九年之后,他在終南山構筑了別墅,在此“習靜”,過著半官半隱的生活。因而再不需要“欲投人處宿”,而是有了自己的“山居”。《山居秋暝》一詩寫他在山居生活中的所見所聞,寫的不再是莽莽蒼蒼的終南山全貌,而是山居的小景。此詩以樸素清新的語言描繪了清秋薄暮雨后初晴的山村圖景,寄托著以隱逸為樂的情趣,也是王維山水詩的名篇。首聯寫山居的地點、天氣、時間和季節。地點是空曠少人的山中,環境幽靜;天氣是新雨剛過,空氣清新宜人;時間是黃昏;季節是晚間天涼,略呈秋意。十個字包含了豐富的內容,寫出了環境的空曠、明凈、寂靜,流露出詩人恬靜的情懷。這正是當時王維躲避塵俗、追求寧靜的心境表現。頷聯接著寫環境的幽靜: 明月升在空中,清輝灑進松林,照著清清的山泉在石上漫流,銀光閃閃,水聲淙淙。皎潔的月光,流動的泉水,有靜有動,顯得山中格外幽寂。頸聯寫山中人的活動。在山腳下溪邊洗衣的女子,披一身月光,結伴歸來,穿過竹林,發生陣陣喧笑。漁船晚歸,從荷塘中順水下行,晃動了荷葉、蓮花。在這一聯中,詩中把“竹喧”、“蓮動”置于句首,不僅是押韻的需要,也是為突出動態,先聞其聲,后見浣女與漁舟,更符合生活的真實。尾聯寫自己的感受: 盡管春天已經逝去,自己照舊可以留在山中欣賞秋景。出句先讓一步,對句推進一層,強調自己對空寂生活的喜愛。末句反用了《楚辭·招隱士》“王孫兮歸來,山中兮不可以久留”之意,“王孫”是泛指,也是自指。盡管春花凋謝也要留在山中,表明他對隱居的執著。王維對繪畫十分精通。蘇軾稱贊他的作品說:“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書摩詰藍田煙雨圖》)《山居秋暝》就是一首“詩中有畫”的佳作。首先,詩中的畫面有構圖之美: 畫面上有山有水,上部是晴空、朗月和隱約的山峰,中部是蒼勁的松林和林間的清泉、山石,下部是山腳的竹林和林邊的荷塘。天上的明月照著松林、清泉和山石,清泉流下山,流進荷塘,河邊洗衣歸來的女子,穿過竹林,走回山村。明月、流水和人物把三部分聯成一體,詩篇對之依次寫來,從容自然,又層次分明,構成一幅縱軸山水畫。其二,詩中有色彩之美,詩人善于用色彩渲染意境,他喜歡用青、綠、白諸色創造恬靜的意境,給人淡雅、清新的美感。此詩中的月、松、竹、荷、山石的主色是綠和白,整幅畫的青綠色的基調配得十分和諧、素雅,符合詩人隱居習靜的心境。另外,詩人對于動、靜描寫的運用也很成功,自然界和人的活動既有動態,也有靜景,詩人以動寫靜,把整個詩的境界反襯得更為幽靜。
同是寫終南山,此詩的情調和《終南山》就大相異趣: 前詩表現的是雄渾的壯美,此詩表現的是清新的優美。此詩恰是詩人后半生思想與情趣的反映,表現了他厭倦政治生活、不滿官場的污濁、黑暗,要求潔身避世的情懷,因而,詩的情調轉向恬靜。他喜歡空山、秋暝,喜歡明月、松林、清泉、山石,喜歡翠竹與紅蓮。詩人將這高潔、幽靜的境界與污濁、喧囂的官場生活對立起來,向往而留戀,正表現出他的精神的高潔,當然也不免有消極、孤寂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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