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籍詩《詠懷詩·湛湛長江水》原文|注釋|譯文|翻譯|鑒賞
湛湛長江水,上有楓樹林。皋蘭被徑路,青驪逝骎骎。遠望令人悲,春氣感我心。三楚多秀士,朝云進荒淫。朱華振芬芳,高蔡相追尋。一為黃雀哀,涕下誰能禁?
本篇原列《詠懷》詩第十一,是一首詠史詩; 借諷詠楚國史事以譏刺時事,寄托感慨。
詩的前六句取自《楚辭·招魂》。原句“湛湛江水兮上有楓,目極千里兮傷春心”,“皋蘭被徑兮斯路漸”,“青驪結駟兮齊千乘”,經過作者的熔煉剪裁,重新布局,化為六個短句。這六句含義隱晦,其結點是在“遠望令人悲”的“悲”字。前四句都是寫景,“湛湛長江水,上有楓樹林”言楓樹得到深深的江水滋潤,長得挺拔茂盛。“皋蘭被徑路,青驪逝骎骎”寫岸邊蘭草萋萋的小路上黑色的駿馬疾馳而去。詩人設置這兩組景物是為從引伸的意義上進行對比,即一根深葉茂,一倏忽而逝。詩人有感于此而生“悲”。五六句“遠望令人悲,春氣感我心”,是化用“目極千里兮傷春心”句,《楚辭·招魂》王逸注云: “言湘澤薄平,春時草短,望見千里,令人愁思而傷心也。”這里上接“青驪逝骎骎”,也是指對“倏忽而逝”現象的悲慨。
詩中“青驪逝骎骎”的倏忽而逝又究竟喻指什么呢?從詩的下半段看,它顯然是暗暗比喻國祚的短促,而其原因又在于君主的荒淫和朝中無骨髓之臣。“三楚多秀士,朝云進荒淫”的三楚秀士舊說指宋玉等人。宋玉寫有《高唐賦》,記楚襄王游云夢之浦,夢遇神女交合,賦中神女自稱: “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岨,旦為朝云,暮為行雨。”故后世以朝云暮雨喻作荒淫之辭,這里指秀士們誘導君主荒淫,而使國事斫喪。“朱華振芬芳”取自《神女賦》“陳嘉辭而云對兮,吐芬芳其若蘭”,喻指君主荒淫無道。“高蔡相追尋”出自《戰國策·楚策》莊辛諷諫楚王的典故。莊辛先以黃雀為例,謂其“俯噣白粒,仰棲茂樹”,“自以為無患”,卻喪于公子王孫的彈弓之下。又以蔡圣侯為例,說蔡圣侯只知荒淫享樂,“左抱幼妾,右擁嬖女,與之馳騁高蔡之中”,而終于國亡被俘。詩人這里用“相追尋”三字點明淫樂和亡國的因果關系。末兩句“一為黃雀哀,涕下誰能禁”,復用莊辛說楚襄王的第一個例證表明覆轍可鑒。
古代詠史詩大致有兩類: 一為就史論史,對歷史事件或人物提出新的論斷; 一為借古諷今,表面上說的是歷史事件,骨子里在影射時政,抒發感慨。阮籍的這首詠懷詩顯然是屬于后者。但是,他借古以諷今,究竟諷指何事呢?詩中諷刺的對象又是何人呢?這就說法不一了。如劉履曰: “按《通鑒》,正元元年,魏主芳幸平樂觀,大將軍司馬師以其荒淫無度,褻近倡優,乃廢為齊王,遷之河內,群臣送者皆為流涕。嗣宗此詩,其亦哀齊王之廢乎?”(黃節《阮籍詠懷詩注》引)而何焯認為“此蓋追嘆明帝末路荒淫,朝無骨髓之臣,遂啟奸雄睥睨之心,馴致于亡國也”(同上引)。方東樹則謂“此借楚王之荒淫無道將亡,以比今日之曹爽”。說法雖不一,但其為譏刺為政者的荒淫卻是極明白的。魏末曹氏君臣耽于荒淫史志鑿鑿,如魏明帝大興土木建造宮殿,廣選女子納之掖庭。但通觀全篇,此詩為曹爽而發可能性更大。據《三國志·曹爽傳》,南陽何晏、鄧飏、沛國丁謐等,魏明帝“以其浮華,皆抑黜之”,而“及爽秉政,乃復進敘,任為腹心”。在曹爽周圍的這些人皆為楚人,當即詩所謂“三楚秀士”。《曹爽傳》又載: “爽飲食車服擬于乘輿,尚方珍玩充牣其家”,他已經“妻妾盈后庭”,又私取先帝才人七、八人,良家子女三十余人,“皆以為伎樂”,甚至“擅取太樂樂器、武庫禁兵,作窟室,綺疏四周,數與晏等會其中飲酒作樂”。這不正是詩中所述的“朝云進荒淫”?爽后為司馬懿所誅,何晏等人亦皆“夷三族”,此同蔡圣侯事更是切合。陳伯君先生指出: “以爽事與蔡圣侯事相比,不謂此詩為曹爽而發而不可得。此詩似當作于曹爽事敗之后,故曰: ‘一為黃雀哀’ 也。”揆之史實,細味詩意,說此詩為曹爽之敗而發,恐怕還是言之有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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