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喻歌
男兒欲作健,結伴不須多。
鷂子經天飛,群雀兩向波。
放馬大澤中,草好馬著膘。
牌子鐵裲襠,钅互鸐尾條。
前行看后行,齊著鐵裲襠。
前頭看后頭,齊著鐵钅互鉾。
男兒可憐蟲,出門懷死憂。
尸喪狹谷中,白骨無人收。
南、北兩朝樂府民歌,呈現出截然不同的色彩和情調。正如《樂府詩集》說: “艷曲興于南朝,胡音生于北俗。”胡適也說: “南朝樂府,是兒女文學,北朝樂府,是英雄文學。”以畜牧為主,以騎射為業的北方少數民族,向以能騎善射,好勇尚武著稱;再加上當時各族間常起爭端,戰爭頻繁,長期的行伍生活和艱苦的環境,使北方人民的性格鍛煉得十分勇武剛強。因而,北方民歌大多反映了戰爭和人民的尚武精神。
北朝樂府民歌以“梁鼓角橫吹曲”為主,現存60多首。其中有《企喻歌》四首,集中代表了北方民歌的風格特色。
第一首,可以說是一首英雄的頌歌。 “欲作健”,就是要作健兒。 “鷂子”,是一種捕食小鳥的猛禽,樣子象鷹。 “兩向波”,波是播散,兩向波就是向左右飛逃。詩中說: “男子要作那勇猛的健兒,結伴的同行不須多。就象那鷂鷹振翅沖天而飛,群雀驚惶得左右逃散。”這首詩,充滿了作一番偉大事業的豪情壯志,體現出以勇武自喜的英雄本色。后兩句,比喻十分生動,使人仿佛看見健兒輕騎蹈陣、以少敵眾、所向披靡的英雄形象。
第二首,描寫的是兵馬和軍容。 “大澤”,是水草所聚之地。“著膘”,形容馬肥。 “著膘”就是上膘。 “牌子”,指盾牌; “鐵裲襠”,是金屬制的兵甲,即鐵背心; “钅互鉾”,是金屬頭盔; “鸐尾條”,鸐是長尾雉,即用鸐的長尾裝飾頭盔。詩中說: “軍馬放牧在大澤之中,水草豐美,馬兒長得膘肥體壯。我們的軍隊身穿鐵制的軍甲,手持盾牌,頭盔上裝飾著美麗的羽毛。”本詩以頗為自豪的口吻,夸草場、夸軍馬、夸裝備、夸陣容,一切是那樣雄壯有力,令人振奮、鼓舞。作者很善于抓取有代表性的事物,一幅兵強馬壯、軍容強盛的壯觀景象,僅用“馬”、 “牌子”, “裲襠”、 “钅互鉾”等幾個具體形象,便得到生動的表現。
第三首,緊接前一首,描寫了行軍的隊列。這支強大的隊伍,行起軍來,風紀整肅,隊列整齊,精神百倍,所向無敵。詩中采用了重疊、對舉的句式: “前行看后行”對“前頭看后頭”; “齊著鐵裲襠”對“齊著鐵钅互鉾”,這是與軍旅整齊化一的服飾、紀律嚴明的隊列和節奏分明的步伐十分合拍的。
如果說前三首都是對行伍生活的贊嘆,體現了北方少數民族的尚武精神;那么最后一首,則從另一個側面描寫了戰爭,揭露了戰爭的殘酷性。整個北朝的歷史,始終伴隨著戰爭。民族矛盾與階級矛盾交錯在一起,使得這些戰爭異乎尋常的殘酷。 “尸喪狹谷中,白骨無人收”,便是當時人民大量死于戰爭的真實寫照。《古今樂錄》載,此詩最后本來還有“頭毛墮落魄,飛揚百草頭”二句,更加形象地描寫了戰爭中的腥風血雨,令人毛骨悚然。無怪戰士出征前要心懷戰死的恐懼和憂傷。 “男兒可憐蟲,出門懷死憂”二句。既形象地狀寫了出征士兵那種自傷自憐、無可奈何的心態,也表達了對戰爭的怨憤,蘊含著廣大人民的反戰情緒。
此詩所表達的悲哀是深廣的。這悲哀遠不只是戰爭帶來的死亡,既然上陣,生死已置之度外。他們真正憂慮的,是死后要橫尸荒郊,“野死不葬烏可食”,無人掩埋,更無法得到親人的憑吊。對于一個活生生的七尺男兒來說,這是比死更加慘烈的痛苦。從這個意義上說,男兒真象一條任人踐踏的蟲蟻那樣不幸和可憐。這首詩一反前三首的好勇尚武,對普通士兵的悲慘命運發出深切的同情,實際上是對窮兵黷武的封建統治者提出控訴,具有深刻的社會意義。
由此可見, 《企喻歌》非常典型地代表了北方民歌的特色:雖然數量上遠比南朝民歌為少,但卻具有更為豐富和現實的社會內容。南朝民歌不過是些里巷市井的小兒女情事;北方民歌則縱橫戈壁,馳騁疆場,相當全面而生動地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狀況和時代特征,具有較強的戰斗性,堪與漢樂府“饑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的現實主義精神相媲美。
從語言風格來說,《企喻歌》氣勢豪邁,感情明朗,爽直坦率,質樸無華,充分體現了北方游牧民族雄健、驃悍的性格。第一首,徑將自己喻為鷂鷹,將敵手比作群雀,充滿“以剛猛為強”的英雄氣概;第二、三首,贊美兵馬陣容,件件軍甲,行行隊列,一一道來,如數家珍,自豪自信溢于言表,正如《古詩源》所說, “有同袍同澤之風”;第四首,傷悼將士的不幸,揭露戰爭的殘酷,也是直吐胸臆,描畫慘景,悲壯激越,令人動容。總之,北方民歌完全不同于南朝樂府的淺唱低吟、纏綿宛曲;而是慷慨悲歌,壯懷激烈,音韻鏗鏘,擲地有聲,是名副其實的軍樂、戰歌。如果說,南朝樂府富于陰柔之美;那么,北方民歌則充溢著陽剛之氣,是英雄文學,壯士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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