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巷唯秋草,高僧獨扣門。
相歡如舊識,問法到無言。
水為風生浪,珠非塵可昏。
悟來皆是道,此別不銷魂。
在劉禹錫的人生理想中有一個十分明顯的傾向,即融儒入佛,佛儒合一。在這首詩的序言中,他認為學習儒家《禮》與 《中庸》的最高境界是“不勉而中,不思而得”。而這種境界也正是禪的悟境,所以他覺得習禪是學儒的起點,在儒家經典中同樣可以領悟到人生的奧秘,回歸到純真的“初心”。基于這種思想,劉禹錫對儒學有了一種新的認識,對人生也有了一種新的體驗。如此詩,即使面對令人銷魂的送別,他也超然處之。
這首詩大約作于詩人被貶為朗州司馬時。詩序云:“開士(僧人尊稱)君素偶得予于親所,一麻棲草,千里來訪。”可見君素上人不是本地人,而在千里之外。“窮巷唯秋草,高僧獨扣門。”首二句描寫自己住處的偏僻荒涼,表現自己身世的冷落孤獨。被貶期間,詩人遠離人群,偏居深巷,與秋草相伴; 行人罕至,蓬門閑閉,幽靜清寂。而君素千里相訪,叩響柴門,給靜寂的陋室帶來了一點生機。“獨”字照應“唯”字,暗示詩人在人世中雖然孤獨,但在佛界中卻是充實的,只要是同道人,即使遠隔千里,也會相聚在一起。這種對照,使前二句在寂冷的氣氛中又透露出幾分孤傲和清高。三、四句表現他們相聚的快樂和言談的灑脫:“相歡如舊識,問法到無言。”“問法”,探討佛理。“無言”,即無言之法。禪宗認為,佛在人心,但向己求,不應借助于任何語言和文字。《圓悟心要》卷下: “若心境雙寂雙忘,絕知見,離解會,直下透徹,即是佛心,此外更無一法。”對這種無法之法,劉禹錫在原序中有一個十分精妙的比喻:“夫悟不因人,在心而已。其證也,猶暗人之享太牢,信知其味而不能形于言聞于耳也。”真是徹悟之言。三、四句的歡快氣氛形象體現了詩人灑脫的生活態度,他雖然難容于世,但卻有一片屬于自己的天地,一片與佛同在的自由世界,在那里他能得到快樂和安慰。
“水為風生浪,珠非塵可昏。”五、六句一賓一主,以虛寫實。從虛處說,這是一組喻象,水因為風吹而蕩起波瀾,珍珠則不會因為塵埃而失去光澤,比喻詩人和君素自立于人世、一塵不染的高潔人格。從實處說,這是在寫送別場面。詩人送客江邊,望著在蕭蕭秋風中蕩起的波浪,想著君素將乘著小船隨著波浪飄向遠方,便用 “珠非塵可昏”來相互勉勵。這二句筆法十分巧妙,它將寫景、抒情、議論有機地融合在一起,既飽含哲理,又富有情韻。
“來去皆是道,此別不銷魂。” 末二句抒發他們同在佛界、永不分離的超邁情懷。《頓悟入道要門論》 云: “心無起滅,對境寂然,一切時中畢竟空寂,即是常不離佛。”在那寂然虛空的佛境中,無物無我,無生無死,又何有來去之別呢?來即是去,去即是來,只要心不離佛,他們便時時在一起,又何須為分別而悲戚傷神呢?世人最難受的是離別,所謂“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而在悟道人心中,離別卻是這般灑脫輕松,難怪宋黃徹贊嘆道:“夢得云:‘來去皆是道,此別不銷魂。’東坡云:‘古今正自同,歲月何必書?’此等語皆通徹無礙,釋氏所謂具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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