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朱易安
玉帳牙旗得上游, 安危須共主君憂。
竇融表已來關右, 陶侃軍宜次石頭。
豈有蛟龍愁失水, 更無鷹隼與高秋!
晝號夜哭兼幽顯, 早晚星關雪涕收?
李商隱
唐中葉以后,宦官擅權和藩鎮割據成為唐王朝日益衰敗的重要標志。于是,中央集權的穩固與否,牽動著每個愛國知識分子的心。《重有感》便是這樣一首憂患時政的作品。
《重有感》是指作者的《有感二首》而言,所謂“有感”,則是當時許多詩人對“甘露之變”感到憤慨的代名詞。唐文宗大和九年(835),在宦官與朝臣的長期斗爭中,爆發了兵刃相接的“甘露之變”。宦官集團占有明顯的優勢,內侍仇士良以謀反罪大屠朝臣,并將未參與事件的宰相王涯等連同李訓數人一同治罪,十余家皆被滅族,累及千人,朝野震驚。從此之后,宦官氣焰更盛,迫脅文宗,陵暴朝士,百官敢怒不敢言,唯在詩歌作品中痛哭:“蒼黃五色棒,掩遏一陽生!”(李商隱《有感二首》)開成元年(836)三月,昭義軍(治潞州,今山西長治)節度使劉從諫三次上疏,要求朝廷澄清事實,為王涯洗冤,并表示,“謹修封疆,繕甲兵”,“如奸臣難制,誓以死清君側”。從諫上疏,極大地鼓舞了京師朝臣,人人竟相傳誦,從中獲得力量與信心,李商隱聞知后,欣然命筆,作《重有感》。
作品首起,便點出了劉從諫駐軍的優勢與實力,字里行間有一種掩蓋不住的興奮:瞧,節度使的玉帳牙旗正占著形勝的地勢,與主君共安危,義不容辭!接著,詩人開始分析時局,鮮明地亮出自己的看法:既然節度使已上表闡明立場,就應盡快出兵“清君側”。竇融為東漢涼州牧,曾上表光武帝,請兵討伐叛臣。這里喻指劉從諫。陶侃則為東晉荊州刺史,咸和三年(328),蘇峻叛亂,遷成帝于石頭城(在今南京市),陶侃會師石頭,擊斬蘇峻。顯然,詩人希望劉從諫能成為第二個陶侃。想到這里,他的情緒更加高昂,皇帝被扶持的狀況不會長久了——豈有蛟龍愁失水!不過,他很快地又回到了嚴峻的現實中,“甘露之變”的陰影再次襲上心來:誰能鉗制住宦官的蠻橫呢?也許劉從諫的力量太單薄了,要不然他為什么遲遲不出兵呢——更無鷹隼與高秋!深深的憂慮,使詩人陷入了沉重的傷感之中,這是對國家命運和前途的擔憂:宦官屠殺,人鬼同憤,什么時候宮闕中才會拭去這不盡的眼淚?
李商隱的七律,有“善學少陵”,“終唐之世惟一人而已”的美譽,這不僅因為他關心政治時事,“長于諷諭,中有頓挫沈著,可接武少陵老”(《唐詩別裁》),更因為他構思縝密,使事穩愜,學杜于神骨之間而不在形貌。《重有感》的構思和藝術處理受到杜甫《諸將五首》的影響,但布局上則脫出了杜甫的窠臼,不露精巧的痕跡,完全順應思緒的起伏,曲折回旋,一路留下感覺與記憶變化的軌跡,酣暢淋漓。而詩中那以愛國熱情為基礎的憂患意識,便在這時而興奮,時而憂傷的情緒變化中,讓人一覽無余。李商隱駕馭典故的功力在作品中充分展現了他獨特的個人風格。當頷聯中兩處凝重的使事之后,有調節之功能的頸聯,看似平淡簡潔,卻依然平貼地引用了典故:上聯用賈誼《惜誓》中神龍失水為螻蟻所載的故事,下聯的鷹隼搏擊,則出自于《左傳》和《漢書》。句中還巧妙地嵌入虛字,使中間兩聯句式參差,既增大詩歌含意的容量,又不影響其藝術張力,讀來令人覺得音韻流走,回腸蕩氣。最不容易的是,作者能隨意地將俗語、口語化的詞匯與書面語氣息很濃的歷史典故糅合在一起,而顯得天衣無縫,如“早晚”一句,“早晚”為唐人常用的語詞——“何時”,而“星關”則以天關代指宮廷,語出《史記·天官書》,使作品結尾處情詞激越,一氣噴薄而出,急切而仍不失典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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