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璟
手卷真珠上玉鉤,依前春恨鎖重樓。風里落花誰是主,思悠悠。青鳥不傳云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回首綠波三峽暮,接天流。
李璟《攤破浣溪沙》詞二首,原題《浣溪沙》。按: 《浣溪沙》為四十二字,上片三平韻,下片兩平韻,過片二句多用對偶。李璟詞上下片各增三字,為《浣溪沙》別體,通常稱《攤破浣溪沙》,亦名《山花子》、《添字浣溪沙》、《感恩多》,因中主作此詞,故又名《南唐浣溪沙》。
此詞寫春愁。從詞面意思看,當是深居閨閣的思婦懷人之作。首句“手卷真珠上玉鉤”,抒寫思婦百無聊賴之際,卷起珠簾,望望外面景色,以消釋胸中愁悶。雖是寫實,景語中卻溢露無限幽怨。次句“依前春恨鎖重樓”,凄苦之情,見于言表。“依前”兩字,寫盡思婦與遠方之人分離已非一朝,“春恨”不止一次。一個“鎖”字,更把“春恨”形象化了。身處重樓的女主人公被強烈的“春恨”重重包圍,簡直無法解脫,表現出她一種無可奈何的郁悶心情。“風里落花誰是主”一句,當是“手卷真珠”所見。落花無數,應是暮春時節,見落花而又“無主”,更添愁思。深一層看,“落花”實是喻己,因所懷之人身在遠方,杳無音信,自己猶如落花,飄泊無主。于是“思悠悠”。
下片“青鳥不傳云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一聯承“思悠悠”而來。“青鳥不傳云外信”,青鳥在古典詩詞中常作為使者、信使的代稱。《山海經·海內北經》有“其南有三青鳥,為西王母取食”之說,后來小說家言《漢武故事》衍化成: “七月七日忽有青鳥飛集殿前,東方朔曰: ‘此西王母欲來’。有頃王母至,三青鳥夾侍王母旁。”李商隱《漢宮詞》:“青鳥西飛竟未回”即詠這個故事。“思悠悠”,所思者為誰?即云外——遠方之人,如今遠方之人未歸,亦無傳信之人,其思之切、哀之甚,可以想見。“丁香空結雨中愁”,丁香是一種常綠喬木,一名雞舌香。“丁香結”,指丁香花的蓓蕾,唐宋詩人多用來比喻愁思固結不解。李商隱《代贈二首》有句云: “芭蕉不展丁香結,同向春風各自愁。”牛嶠《感恩多》云: “自從南浦別,愁見丁香結。”丁香本來是一種易引發愁思的景物,更何況又在春雨連綿的時節。“回首綠波三峽暮,接天流”,又從眼前景宕開,以江天茫茫之景作結。“接天流”既是實景,亦有想象成分。這一句氣象轉為雄渾,而悠悠之思更令人不能堪。唐圭璋先生評曰:此詞“通首一氣蟬聯,刀揮不斷,而清空舒卷,跌宕昭彰”、“其中情景融成一片,已不能顯分痕跡,洵可稱詞中神品”。
李璟此詞雖然表面上所寫為思婦的離情別緒,是傳統的男女情事,但若結合他當時所處的危殆處境:南唐正處于風雨飄搖之中,則不妨認為此詞實透過思婦的愁思,表達自己傷時悼亂的深沉感慨。這樣說,可能更符合他當時作詞的心境與感情。
王感化善謳歌,聲韻悠揚,清振林木,系樂部為“歌板色”。元宗嗣位,宴樂擊鞠不輟。嘗乘醉命感化奏《水調》詞,感化惟歌“南朝天子愛風流”一句,如是者數四。元宗輒悟,覆杯嘆曰、“使孫、陳二主得此一句,不得有銜璧之辱也。”感化由是有寵。元宗嘗作《浣溪沙》二闋,手寫賜感化。后主即位,感化以其詞札上之。后主感動,賞賜甚優。(〔宋〕馬令《南唐書》卷二十五)
前人評杜詩,云: “紅豆啄殘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若云“鸚鵡啄殘紅豆粒,鳳凰棲老碧梧枝。”便不是好句。余謂詞曲亦然。李璟有曲“手卷真珠上玉鉤”,或改為“珠簾”;舒信道有曲云“十年馬上春如夢”,或改云“如春夢”,非所謂遇知音。(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五十九引《漫叟詩話》)
“手卷珠簾”,似可曠目舒懷矣。誰知依然“恨鎖重樓”,所以恨者,何也?見“落花無主”,不覺心共“悠悠”耳。且遠信不來,幽愁空結,第見“三峽波接天流”,此恨何能自已乎?清和宛轉,詞旨秀穎,然以帝王為之,則非洽世之音矣。(黃蘇《蓼園詞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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