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郭維森
載馳載驅, 歸唁衛侯。
驅馬悠悠, 言至于漕。
大夫跋涉, 我心則憂。
既不我嘉, 不能旋反。
視爾不臧, 我思不遠。
既不我嘉, 不能旋濟。
視爾不臧, 我思不閟。
陟彼阿丘, 言采其虻。
女子善懷, 亦各有行。
許人尤之, 眾穉且狂!
我行其野, 芃芃其麥。
控于大邦, 誰因誰極?
大夫君子, 無我有尤。
百爾所思, 不如我所之!
許穆夫人
馬蹄得得,車輪滾滾,許國國君(穆公)的夫人正心急如焚地趕路。她本是衛國貴族女子嫁到許國的,現在聽說衛都已被狄人攻占,衛懿公被殺,而她的胞兄為衛國遺民所擁立,在漕邑(今河南滑縣南)暫時安頓了下來,她要去吊唁衛侯失國,同時為復興衛國貢獻力量。
以上情節即詩篇第一章所寫。但是這是假想還是真實卻有不同看法。如姚鼐說:“通篇皆寫悲思迫切之意,非實事也”,就是說作者寫作此詩時,并未離開許都(今河南許昌附近),“載馳載驅”只是虛寫。另一種說法則認為作者已到漕邑,許國大夫追來勸返,作者才寫了這首詩。當然,我們也不妨認為詩篇作于歸衛途中。種種異說都可由讀者去見仁見智了。
這首詩的本事見載于《左傳閔公二年傳》,漢代文獻也多有記載,傳《詩》四家都無異辭,所以它的本事與作者都是確定了的。事件發生在公元前660年,兩千六百年前,有這樣一位女作者,寫下了這樣一首動人的愛國詩篇,確實是我國文學史上光彩的一頁。
這是一首政治抒情詩。先秦時代還沒有自覺的文學創作意識,只是因有切身的感受和情感的沖動,才發而為歌詠。本篇也是情動于中而形于言的產物。詩人感受最深的一是衛國的破滅,二是許國大夫對她行動的阻撓。于是在詩篇中關心宗國的命運和對許人阻撓的抗爭便交替出現。詩篇首章抒寫了她歸衛的急迫心情。開頭用倒敘法先寫車馬奔馳的情形,然后才交代目的。用一“歸”字,既點明了她的身份,又包含著鄉關之思、故國之戀。“驅馬悠悠”兩句則表達了因急于歸去而感到道路漫長的那種心情。詩篇第四章“控于大邦,誰因準極”兩句,表達了她對復興衛匡深深地思慮著、焦急著。舊注說這句是“閔宗國之無援”,除此之外,當還有向大國呼吁的用意。后來齊國果然派兵援衛,助衛筑起了新都。詩篇的結束“百爾所思,不如我所之!”表達了為救衛義無反顧,決不后退的決心。
與憂衛相結合,詩篇寫對于許人的阻撓,由不滿而發展為怨怒。許人不肯援衛,是怕造成被動局面,故竭力反對許穆夫人歸國。詩人義正詞嚴地指斥他們:“視爾不臧,我思不遠”,“視爾不臧,我思不閟。”許人自會提出種種阻撓的理由。如提出婦女多愁善感,不該過問大事等論調。許穆夫人則針鋒相對地寫道:“女子善懷,亦各有行”,只要有道理,善懷也算不得什么缺點。又如按照禮制,君夫人除探視父母或為父母奔喪外是不能回娘家的。許人以禮相責,自然使許穆夫人心理上承受到極大的壓力。但我們從詩篇中看到,詩人毫不畏縮,而是激烈地指斥,“許人尤之,眾穉且狂”,指斥他們無理的攻擊是既幼稚又狂妄。在那個時代,面對種種謬論能進行如此堅決的抗爭是很不容易的。應該說這力量、這勇氣全都植根于對宗國的愛。
王夫之在《詩廣傳》中,寫了讀這首詩的感受:“下崢嶸而無地,上廖廓而無天。義結于中,天地無足為有無,而況于人乎?”性之所至,情之所鐘,連天地之有無都不再考慮,何況嘖嘖之人言。他將許穆夫人與憫西周之亡的東周大夫,沉江的屈原、囚燕的文天祥相提并論,說:“載馳之怨婦,黍離之遺臣,沉湘之宗老,囚燕之故相,悲吟反覆,而無能以一語宣之,同其情者喻之而已。”他強調“我所之”一語表達的是熱愛祖國的至情至性,是無法用一種具體內容指實的。王夫之作為堅貞不屈的愛國者,對此篇別有會心,對我們閱讀這一名篇很有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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