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尚永亮
浮名浮利信悠悠, 四海干戈痛主憂。
三諫不從為逐客, 一身無累似虛舟。
滿朝權貴皆曾忤, 繞郭林泉已遍游。
惟有戀恩終不改, 半程猶自望城樓。
徐鉉
這首七律格調深沉,境悲意遠,反映了作者貶官出城時那種既希求解脫又眷念國事、矛盾纏繞而不能自己的復雜心情。
徐鉉生當干戈擾攘、生活動蕩的五代末際,以他的才華論,如果能在政治上明哲保身,斂抑個性,無疑可以仕途安穩,享受半生榮華的。可是,他卻偏偏生性孤傲,“質直無矯飾”(《宋史·文苑三》),面對日趨衰微的國運,憂心如焚,往往率性直言,略無隱蔽,循法決事,不顧私情,因而在南唐王朝屢次觸怒權貴,終于招致貶謫厄運。這首詩,便是他由知制誥被貶為泰州司戶掾、離朝出城時寫下的。
首聯開門見山,申明志向。名與利,皆人之所欲求者,但詩人卻視之如浮云,故曰“浮名浮利”,而且“信悠悠”——實在是荒誕悠謬,不值一顧;心中所深切考慮并感到沉痛的,惟有在此“四海干戈”的危急之秋,如何拯救衰微的國運,分擔君主的憂愁。“三諫”暗用柳下惠的故事。據《論語·微子》:柳下惠為士師,因直道事人而三黜。詩人這里意思是說:自己性格耿直,多次勸諫均不獲聽從,反而成為被貶逐之人,既然如此,正好使自己一無掛累,身心輕松,好比那任意蕩漾在湖海中的舟船。第三聯承上詩意,作進一步申說:自己此次遭貶,完全是因為觸忤權貴所致,而且觸忤的權貴不是一個兩個,而是“滿朝”!一個“滿”字,從側面有力地表現了詩人耿直激烈的程度。“繞郭林泉已遍游”,對應“一身無累”句意,表明自己早已看淡虛名,希望從混濁的官場解脫出來,投入大自然的懷抱。然而,在詩人內心深處,卻始終縈繞著一份根深蒂固的孤忠,這是對君主的忠,更是對家國的愛,正是這種忠和愛,使得他雖有林下優游、超然解脫之想,卻忘懷不了自己曾經追求過的理想和國家政局的安危。“惟有戀恩終不改,半程猶自望城樓”。尾聯厚積薄發,閎中肆外,綰合全篇,振起詩意,不是嗎?一個“惟有”,排除一切,突出“戀恩”亦即忠君愛國之心;“終不改”,表明此心與自己生命相始終,不可移徙。惟其如此,所以貶官出都,徘徊猶豫,不忍遽去,未及半程,便頻頻回顧,想通過對城樓的遙望,來寄托自己那一片至誠的心念。這該是怎樣的一種執著呵!
從后來的歷史實際看,徐鉉這種忠君愛國的執著心念曾多次表現在他的言行中。據史書記載,南唐被圍,危在旦夕,徐鉉使宋以求緩兵,當時后主李煜怕他遭受不測,勸令勿行,鉉曰:“要以社稷為計,豈顧介之使,置之度外可也。”南唐亡后,宋太祖曾厲聲面責李煜,鉉應聲對曰:“臣為江南大臣,國亡罪當死,不當問其他!”這種公而忘私和大義凜然的一腔正氣,確非凡夫俗子所可比擬。由此反觀這首早在李璟時代寫下的貶官詩作,便可更深切地了解詩末兩句的內在意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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