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惺《登泰山玉皇頂》原文與賞析
鐘惺
朝登泰岳望蓬萊,晚帶斜陽興未回。
一路草香都是藥,千年樹老盡生苔。
浮云似水流將去,怪石如人立起來。
不是此生君國有,探奇直上舍身臺。
這是一首登臨寫情的七言律詩。玉皇頂又稱天柱峰,是泰山最高處,因頂上建有祭祀玉皇大帝的玉皇殿,故名玉皇頂。玉皇殿建于明代,正殿三間,上覆鐵瓦,造型古樸,內供玉皇大帝銅像。院中有“極頂石”,上刻“極頂”二字,其側環列“天左一柱”與“古登封臺”二石。東側有觀日亭,西側有望河亭,游人可于兩處分別觀賞到旭日東升與晚霞夕照、黃河金帶、云海玉盤等壯麗景象。最引人矚目的還有玉皇殿門外的一塊“無字碑”,傳為秦始皇所樹,也有人說是漢武帝東封泰山時所立。
詩人興致勃勃地登上玉皇頂,在泰山極頂之上,詩人似乎沒有將注意力集中于美輪美奐的建筑與引人深思的石刻上面,只是心馳天外,凝神遐想。首聯“朝登”與“晚帶”二語顯示出時間的流逝,從早到晚,詩人一直駐足流連于江山勝景之中,有著濃厚的興趣,以致忘卻了下山。據說秦始皇時,齊徐市等向始皇進言,謂海上有三神山,名曰蓬萊、方丈、瀛洲,是仙人居處的地方。《史記·封禪書》云:“自威、宣、燕昭,使人人海求蓬萊、方丈、瀛洲。此三神山者,其傳在渤海中,去人不遠,患且至則船風引而去。蓋嘗有至者,諸仙人及不死之藥皆在焉。其物禽獸盡白,而黃金銀為宮闕。”蓬萊本是虛無縹緲的仙境,泰山極頂之上是望不到的,而詩人卻偏說“朝登泰岳望蓬萊”,顯然他是在極目遠眺中尋覓著心中理想的境界,馳騁著自己的情懷。
頷聯二句轉寫沿途所見景物,上句為嗅覺感受,下句寫視覺感受。沿路草香隨風陣陣撲鼻,沁人心脾,爽人肺腑,“一路草香都是藥”側重于描寫作者的心理感受,并非實寫。“藥”非一般之藥,而是可以陶冶詩人情懷的靈丹妙藥,體現出詩人渴望與大自然和諧統一的心境。“千年樹老盡生苔”也是即眼前寫景,樹蔭遍布青苔,自非造化一日之功,與“千年”一語共同寫出時間的久遠,突出了泰山古老的奇景。這本是毫不足怪的景物,但一入詩人筆底,就具有了一種難言的魅力,其感受是瞬間產生的,詩人巧妙地捕捉于詩中,從而映襯出外溢的欣喜之情,并稍稍帶有點思古的意味。
頸聯二句接寫泰山景色。“浮云似水流將去”是寫俯視之景,泰山高聳云天,云霧常鎖其腰間,從山頂下視,翻滾奔騰的云濤,猶如滔滔大江奔來眼底,令人飄飄欲仙。“怪石如人立起來”是寫平視之景,泰山怪石林立,崚嶒孤削,在詩人眼中,無生命之物仿佛有了動感,給人一種突兀驚奇的感受。寫云濤,寫怪石,將景色寫活,具有流動之勢,真是妙筆生花,平易中現出無限風光。
玉皇頂東南有日觀峰,它與極頂上的觀日亭都是觀賞日出的最佳景點。日觀峰南有瞻魯臺,其南懸崖絕壁,形勢駭人,舊有舍身崖之稱。據說厭惡塵世亟想成仙的人縱身跳下即可如愿以償,這當然是一種迷信。尾聯“不是此生君國有,探奇直上舍身臺”,暗中涌動著一股求仙的熱望。蘇軾《臨江仙·夜歸臨皋》云:“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 夜闌風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流露出詞人對現實的不滿。本詩尾聯的表現手法與蘇軾詞略同,但思想較為平緩,他完全陶醉于泰山瑰麗奇異的景象之中了,甚至將作官委身君王視為拘系自身的無形繩索,他想與自然擁抱合一,擺脫世俗的羈絆,委身于天地。《莊子·知北游》云:
舜問乎丞曰:“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舜曰:“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
鐘惺此詩的尾聯體現了他對人生的另一種價值取向,也許他內心并非真想如此,只不過一時興之所至引來了某種潛意識的流露,否則上句“不是此生君國有”就不會如此“半推半就”了。
劉勰《文心雕龍·明詩》說:“人稟七情,應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正是客觀景物激發了詩人深藏于心的情感,故在尾聯吟出了稍有超脫之語,并與首句“望蓬萊”遙相呼應,從而構成了此詩的一種幽深之趣,很耐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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