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周念先
燕臺懷古
易水東流,與西去、荊卿長別。祖帳處、三千賓客,衣冠如雪。督亢圖中雷電作,咸陽殿上襟裾絕。恨夫人,匕首竟何為?同頑鐵。 漸離筑,笙歌咽。博浪鐵,車輪折。縱奇功未就,祖龍褫魄。一死翻令燕國蹙,九原悔與田光訣。嘆千年,寒水尚蕭蕭,虹霓滅。
宋琬
燕臺又名黃金臺,是戰(zhàn)國時燕昭王筑以納賢的。故址在河北易縣東南,古代常以作易縣的代稱。燕太子丹遣荊軻刺秦王時,曾送他至易縣西易水橋。這首詞是作者途經(jīng)易縣有感于荊軻刺秦王事而寫的。荊軻為燕太子丹的賓客,衛(wèi)國人,燕人稱為荊卿。為了燕國不受強秦的侵略,他受命去謀刺秦王,未遂被殺。這首懷古詞就荊軻刺秦王事及其影響進行描述和議論,高度贊揚了他以死報國的高尚行為,對他的失敗深表同情和惋惜。上片寫易水送別與秦庭行刺;下片就他失敗的影響作出評論,歸結(jié)懷古題意。
“易水東流,與西去、荊卿長別。”開篇點明送別事件。作者不寫荊軻離易水去秦,而用擬人手法寫易水送別他西去。“東流”、“西去”,方向相反,對照鮮明,他以“長別”暗示出荊軻此去已成永訣。作者感嘆時光流逝的無情,經(jīng)過悠久的歲月,這種壯別的情景,現(xiàn)在只有東流的易水才是當(dāng)時的見證,描述中滲透吊古情懷。次韻描寫“長別”時的情狀:“祖帳處,三千賓客,衣冠如雪。”“祖帳”,古代出行送別所設(shè)的帳幕,“三千”泛指。史載,荊軻出發(fā)時,燕太子丹及眾多賓客著白衣冠(喪服)送行,至易水橋上。兩句寫壯別,使人聯(lián)想起當(dāng)時高漸離擊筑,荊軻引吭高歌“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的情景。詞中突出“衣冠如雪”顯示出凜烈悲壯的氣氛。荊軻此行,身入虎穴,兇多吉少,不管成敗,他抱定了為國而死的決心。以上兩韻寫“送別”。“督亢圖中雷電作,咸陽殿上襟裾絕。”一聯(lián)精煉地描寫了荊軻刺秦王驚心動魄的場面。“督亢”指燕國南界肥沃之地,包括今河北涿州、定興、新城、固安一帶。“咸陽”為秦國都城。荊軻入秦,以獻督亢地圖和秦逃將樊於期頭為名,用千金買通了秦王的幸臣,通報了情況。秦王“大喜,乃朝服,設(shè)九賓,見燕使者咸陽宮。……軻既取圖獻之,秦王發(fā)圖,圖窮而匕首見。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驚,自引而起,袖絕。”(《史記·刺客列傳》)“雷電作”形象地寫匕首的閃光以及荊軻動作之迅猛,描繪出突如其來的急迫緊張的氣氛,“襟裾絕”寫秦王瞬間掙斷衣袖的行動。荊軻咄咄逼人的聲勢與秦王的驚恐而僥幸逃脫,對比之下,志士的英勇無畏與暴君的驚恐異常,形象鮮明。但謀刺未成,荊軻失敗了。接下是作者的議論:“恨夫人,匕首竟何為,同頑鐵!”“夫人”姓徐名夫人,趙國著名劍工。這把匕首是請他特制的,不僅鋒利,而且淬上毒藥,人見血立死。作者責(zé)怪徐夫人,說匕首竟同頑鐵,是婉曲的說法,它其實和陶潛的“惜哉劍術(shù)疏,奇功遂不成”(《詠荊軻》)的意思一樣,但換了角度,表現(xiàn)對荊軻的同情和惋惜。換頭兩韻寫荊軻失敗后出現(xiàn)的兩樁謀刺秦王的歷史事件:“漸離筑,笙歌咽。博浪鐵,車輪折。”高漸離是荊軻的朋友,善擊筑(一種古代的弦樂器),燕亡以后變姓名為庸保,公元前220年秦始皇統(tǒng)一天下后找到了他,弄瞎他的眼睛,仍令其擊筑。漸離乃以鉛置筑內(nèi),乘隙撲擊始皇,不中被殺。兩年后,張良曾使力士揮鐵椎在博浪沙(今河南原陽縣東南)狙擊始皇,因誤中副車未遂。“笙歌咽”、“車輪折”簡煉地寫他們均未成功。荊軻死后不到十年出現(xiàn)了兩件抗擊暴君的事件,不可謂其影響不大。所以作者說:“縱奇功未就,祖龍褫魄。”“祖龍”指秦始皇。“褫(chǐ)魄”,奪去魂魄。荊軻雖然失敗,由此而接連出現(xiàn)行刺事件,已使始皇嚇得喪魂失魄了。荊軻死后,“秦王不怡者良久”;“終身不近諸侯之人”;博浪一擊,“大索天下十日”。(以上均引自史記)這些都表現(xiàn)了暴君外強中干的本質(zhì)。作者對荊軻的功績作了實事求是的肯定。“一死翻令燕國蹙,九原悔與田光訣。”“蹙(cǔ)”形勢緊急,“九原”,九泉。這二句說荊軻本來是以死報國的,沒料到反而使燕國形勢更壞。這樣,他在九泉之下會后悔當(dāng)年和田光訣別的。史載,田光是荊軻的介紹人,他因年老力衰,推薦荊軻與太子丹圖謀國事,最后以自刎來激勵荊軻。荊軻失敗后,秦王加緊攻燕,破薊,燕王及太子丹退守遼東,五年后,終于滅燕國。作者在這一聯(lián)中惋惜荊軻辜負(fù)了田光和太子丹的期望。他從關(guān)系燕國命運的角度,指出其消極影響,采用虛實結(jié)合的方式,在貶抑中仍充滿對荊軻的同情。“嘆千年,寒水尚蕭蕭,虹霓滅。”歇拍仍回到易水上來,與開篇遙相呼應(yīng)。它化用了駱賓王“昔時人已沒,今日水猶寒”(《于易水送人》)詩意。“虹霓”即虹,這里活用“白虹貫日”的典故。《史記·鄒陽傳》:“昔者荊軻慕燕丹之義,白虹貫日,太子畏之。”古代把“白虹貫日”看作是行刺君王的征兆,這里用“虹霓”喻荊軻的壯烈行動。作者感嘆說,荊軻的事已經(jīng)過去了,可是千年來寒冷的易水仍然蕭蕭地流著,歸結(jié)“懷古”題意。
這首詞雖取材于《史記·刺客列傳》,但不象司馬遷那樣,主要肯定其俠義,說他“立意較然,不欺其志”。也不象陶潛在《詠荊軻》中那樣,歌頌他“君子死知己”的行為。它突破了傳統(tǒng)的“士為知己者死”的觀點,著重歌頌了他以死報國的高尚行為,對他的功過進行了實事求是的評價,可以說它是一曲悲壯的愛國之歌。在藝術(shù)上,它融懷古論史于一爐,形象的描述與精辟的議論結(jié)合緊密。上片在描述的基礎(chǔ)上進行議論,下片在議論中又引述史實,無空疏蕪濫之弊。章法完密,詞風(fēng)于豪壯中見沉雄,有較高的審美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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