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詩詞鑒賞《琴曲四章》林黛玉
林黛玉
風蕭蕭兮秋氣深,美人千里兮獨沉吟。望故鄉兮何處,倚欄桿兮涕沾襟。
山迢迢兮水長,照軒窗兮明月光。耿耿不寐兮銀河渺茫,羅衫怯怯兮風露涼。
子之遭兮不自由,予之遭兮多煩憂。之子與我兮心焉相投,思古人兮俾無尤。
人生斯世兮如輕塵,天上人間兮感夙因。感夙因兮不可惙,素心如何天上月。
黛玉收到寶釵的信和詩以后,深受感動,認為“境遇不同,傷心則一”,也用騷體賦詩四章,翻入琴譜,以當和作。并將自己帶來的短琴取出,連夜操演熟了。次日,寶玉在惜春房里偶然遇見在那里下棋的妙玉,順便送她回櫳翠庵,路經瀟湘館,忽聽得叮咚之聲,便知道是黛玉在那里撫琴。二人走至瀟湘館外,在山子石上坐著靜聽,傾聽黛玉邊彈邊吟此曲。后四十回的續作者安排此曲的出場手法,頗與第二十七回“埋香冢飛燕泣殘紅”中《葬花吟》相似,那也是黛玉“一面低吟,一面哽咽”,寶玉在山坡上“聽了,不覺癡倒”。不過這里更多出一個妙玉,隨著琴音插入一些評論罷了。
首章黛玉自道遠離故鄉,寄居北地之苦。這種情調,也是黛玉詩作中常見的,續作者大體上尚不失雪芹故步。次章“迢迢”二字,依藤花榭本,還是訴說秋夜的孤零。用妙玉插話“剛才‘侵’字韻是第一疊,如今‘陽’字韻是第二疊了”,來表明琴曲的分段。這種自作自評的手法,也是雪芹常用的。
第三章既說寶釵的“不自由”,也說自己的“多煩憂”,關合兩人的交誼,以示唱和。“子”,指寶釵。“予”,黛玉自指。“之子”即子。“心焉相投”即寶釵詩中“吟復吟兮,寄我知音”之意。黛玉與寶釵雖然性格不同,但“金蘭契互剖金蘭語”以后,她們二人確實是很知己的,續作者并沒有怎樣有違雪芹本意。有些解《紅樓》詩詞者一定要說此“詩的后兩章明說寶釵,暗指寶玉”,然后又說“以寶玉與寶釵二人作表里,未必恰當”,實在沒有什么道理。“我思古人,俾無尤兮”,是《詩經·邶風·綠衣》中的成句,“俾”,使;“尤”,過失;斷章取義,即我們要以古代的朋友之誼要求自己,使自己的行為沒有過失,亦朋友間互勉之意。
前三章都是四句三押韻,第三句不押。但第四章突然變為兩句一換韻,而且三四兩句押急促的入聲韻。琴弦也調得偏高了,以與入聲韻相適應。人生在世,有如輕塵,這也是黛玉常有的感嘆。“夙因”,前世命定的,這雖有宿命論之嫌,然而與黛玉乃至雪芹的思想也還符合。惙(chuo),中止,即“憂從中來,不可斷絕”之意,“素心如何天上月”,句子有點倒裝,意為“天上月如我素心何”,痛極呼天,所以妙玉聽了,失聲驚嘆:“如何忽作變徵之聲”,比作荊軻易水之別,可見這一句音調之高。接著是“聽得君弦蹦的一聲斷了”,妙玉暗示不祥之兆,寶玉也終于滿腹疑團、沒精打采地回怡紅院去了。不了了之,到底也沒有交代。這種寫法,大體上還是頗有可取的,過分貶低,似乎也沒有太多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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