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王步高
遙夜沉沉滿幕霜, 有時歸夢到家鄉。
傳聞已筑西河館, 自許能肥北海羊。
回首兩朝俱草莽, 馳心萬里絕農桑。
人生一死渾閑事, 裂眥穿胸不汝忘。
宇文虛中
宋高宗建炎二年(1128),宇文虛中自貶謫中應詔,復為資政殿大學士,為祈請使出使金國。據《金史》本傳載:“是時,興兵伐宋,已留王倫、朱弁不遣,虛中亦被留,實天會六年也。朝廷方議禮制度,頗愛虛中有才藝,加以官爵,虛中即受之,與韓昉輩俱掌詞命。”由此可知宇文虛中留金乃出于無奈,因而他懷念故國,一往情深。這首《在金日作》原共三首,系他留金初期的作品,詩中以蘇武自勵,表示自己決不屈服的精神。
首句寫焦灼難耐的夜晚。遙夜,長夜。幕,帳幕,金人多屬游牧部落,所居多為帳篷之類。詩中以“沉沉”、“滿”形容霜,說明當地霜之重,天之寒。在南國即使深冬也難見如此重霜如雪的景象。其實,“沉沉”的重霜何止壓著帳幕,同時也壓著詩人的心。“有時歸夢到家鄉”,身不能歸而夢歸。“有時”二字感情色彩并不濃烈,但“歸夢”與“家鄉”的對舉,已使一個思鄉心切的游子心醉,況且是“有時”,也即不止一次,一次已甚,何堪一而再,再而三?顯然平淡之中含深摯之情。
詩人盡管醒著、夢里都思念著故國、家鄉,命運卻與愿違,將他永遠留在金國,“傳聞已筑西河館”句已透露出這一信息。西河館,《左傳·昭公十三年》載,春秋時平丘之盟,晉魯不睦,晉人拘留魯國使者季孫意如。晉大夫叔魚語季孫曰:“鮒(叔魚)也聞諸吏將為子除館于西河。”杜預注曰:“西使近河。”西河在今山西離石一帶,此處義同迫降的拘留所。盡管這句詩前冠以“傳聞”二字,但顯然這個消息是可靠的,他也做好了思想準備。“自許”句,即以蘇武自勵。據《漢書·蘇武傳》,蘇武出使匈奴被拘留,因拒降,被送至北海(今蘇聯貝加爾湖)上牧羊。詩人自信能象蘇武一樣經歷各種苦難的磨煉。
“回首”二句,深刻揭露金人發動的侵略戰爭對宋朝人民及農業生產造成的深重災難。“兩朝”指北宋的徽、欽兩朝,“草莽”,草野,此指被金俘虜。語本《左傳·定公四年》,春秋時,吳破楚,昭王出奔,申包胥入秦求援時說:“寡君失守社稷,越在草莽。”“馳心”與“回首”義相近,此處有“痛心”之義。“絕農桑”謂由于戰亂,萬里中原大地,農業生產受到極大破壞。
詩的尾聯二句,表示他對故國家園銘心刻骨的思念。渾,全,只。閑事:等閑之事。裂眥,睜裂眼眶。語本《淮南子·泰族》:“荊軻西刺秦王,高漸離、宋意為擊筑而歌于易水之上,聞者莫不瞋目裂眥,發植穿冠。”汝,一般認為指金人。那么,這兩句意為,詩人把個人的生死置之度外,而國家民族之恨卻永遠橫亙胸中。這樣解釋固然可通,但置之全詩,終究意思不甚連貫。“裂眥穿胸”也不必當刻骨仇恨解,亦可解為粉身碎骨意,“汝”則指首聯“歸夢”所到之“家鄉”。全詩文氣則一以貫之,表示詩人淪落異邦,仍堅持民族氣節,不忘故國家園,而置個人的生死于不顧。宇文虛中不僅是這樣說的,也確是這樣做的。據《宋史》本傳載,他“知東北之士皆憤恨陷北,遂密以信義結約,金人不覺也。金人每欲南侵,虛中以費財勞人,遠征江南荒僻,得之不足以富國。王倫(亦使金被扣者)歸,言:‘虛中奉使日久,守節不屈。’”以至后來發展到欲謀劫金帝,挾宋欽宗南歸,被發現而殞身亡家,以行動實踐了自己的諾言。
詩言志,歌詠言。這首氣壯山河又催人淚下的愛國悲歌寫得感情真摯,語言憤激而不失之粗豪,用事多妥貼而不晦澀,詩有很高的藝術概括力,又具有慷慨激越撼人心魄的力量。后人評論這首詩頗具陸游風格,其實它用事多于陸游,感情也比陸游沉郁一些,這是因為他的命運較之陸游更凄慘,經歷也更坎坷。但其愛國的忠誠卻同樣光耀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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