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民歌·掛枝兒·象棋》原文與賞析
悶來時,取過象棋來下:你要做士與象,得力當家。小卒兒向前行,休說回頭話。須說車行直,莫似馬行斜。若有他人阻隔了我恩情也,我就炮火般一會子打。
這是一首新穎奇特的詠物情歌。抒情女主人公下棋解悶時,目觸棋子而忽發(fā)奇想,巧借眼前每枚棋子的步法規(guī)則,摹寫驀然產(chǎn)生的復雜微妙的內(nèi)心活動,自然地抒發(fā)了對愛情的執(zhí)著追求。
抒情主人公是何身份?不好確定。也許是定情待字的女郎,也許是初為人妻的少婦。反正是閑來無事,她便感到寂寞苦悶起來,百無聊賴之際,便取出象棋,意欲娛樂一番以解心寬。“悶來時,取過象棋來下。”道出的正是這一情景。這里,以樸實無華的語言,直敘其事,平平而起,渾如漫不經(jīng)心地隨口道來,卻使人分明想見抒情女主人公苦悶慵懶的神情。開頭兩句,直接切題點明詠唱的對象,為詠物抒情張本。擺在眼前的那一枚枚棋子,也便一一活躍起來,觸發(fā)了她感情的波瀾和豐富的聯(lián)想。于是,她對下棋又無什么興致了——人是坐在那兒,開始調(diào)兵布陣,可是心卻已飛到了 “那人”面前,開始了關于愛情的真摯而熱烈的表達:“你要做士與象,得力當家。”巧借 “士”與 “象”兩子只能守于己方,而不能越界深入敵方的獨特職責,囑其 “得力當家”,表露信賴與隱憂交織在一起的復雜心態(tài)。這兩句看似單純淺近,實則言約意豐,含蓄委婉,耐人尋味。可以指出,它至少表達了兩層意思:一是借 “士”與 “象”只守己方,明確地寄予厚望,希冀 “那人”做稱職的一家之主,維護好他們愛的小巢——這是摯愛之情,是決意托囑終身的信賴之情; 二是話中有話,借 “士”與 “象”不能越界,進行旁敲側(cè)擊,委婉地暗示“那人”莫為越軌之事,隱約地流露出內(nèi)心深處那一絲難為他人覺察的不安的悸栗——這是憂慮之情。
正因為她信賴之中又不免夾雜著一絲隱憂,所以緊接下去的兩句,才如此寫道: “小卒兒向前行,休說回頭話。”由 “卒”這枚棋子勇往直前,絕不后退的特點,展開聯(lián)想,化為詩情。既似在叮囑對方,又似在表白自己愛的心跡,在想象之中同對方進行著山盟海誓。兩句的大意是:我們既然已經(jīng)彼此相親相愛了,那么,就應該像這過河的小卒兒一樣,堅定地愛下去,勇敢地走到底,絕不后悔反顧。委婉而堅定,纏綿含蓄而明確,可謂真情自在,綿里藏針。
“須學車行直,莫似馬行斜。”這是愛的盟誓之后,抒情女主人公轉(zhuǎn)對心上人的耳提面命。這里,以 “車行直”與 “馬行斜”為喻,在肯定與否定之中,諄諄告誡對方: 在愛的旅途中,你要學這 “車”走正路直路,不要像那 “馬”跳斜路歪路。苦口婆心,語重情長。傾心相愛的感情,難以落地夯實的心理,莫不溢于言表,而那殷切誠摯的口吻尤使人如聞在耳,經(jīng)久難忘。
末尾兩句,筆鋒一轉(zhuǎn),口氣大變,由表達對“那人”的希冀轉(zhuǎn)為袒露自己的肺腑,由深厚委婉轉(zhuǎn)為熱烈執(zhí)拗: “若有他人阻隔了我恩情也,我就炮火般一會子打。”這里,由 “炮”展開聯(lián)想,生發(fā)開去,恰似剖開肺腑般地發(fā)出愛的宣言:現(xiàn)實中,一旦有破壞阻礙我們愛情的因素出現(xiàn),我就會毫無顧忌地挺身而出,勇敢宣戰(zhàn),就猶如那奪命的炮火般猛砸猛打猛轟,將其統(tǒng)統(tǒng)摧毀,以捍衛(wèi)自己那神圣不可侵犯的愛情。口吻堅決有力,情緒熱烈激切,恰似山洪陡然潰堤爆發(fā)一般,抒發(fā)了只能永恒相愛的絕對感情,令人為其愛的熱烈、愛的虔誠、愛的無可動搖而震撼傾倒。這其中的感情是火烈熾熱的,表達則是巧妙有力的——用假設的形式,說“若有人阻隔”——明著是在說其他人制造麻煩,其實也隱約地捎帶上了對方,有含沙射影之妙; “一會子”猶言 “一陣陣”,表明絕不容情,要打就猛打毫無遲疑,毫不間斷; 以鏗鏘作響的“打”字煞尾,不僅使感情更加飽滿酣暢,而且也使全篇收得愈顯爽利干脆,恰到好處。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這首詠物情歌有如下兩個顯明的特點:第一,構(gòu)思新穎奇特,比喻生動貼切。“馬走日字象飛田,小卒一去不回還,炮打隔山子,車跑一溜煙。”這是象棋各子的特定走法;士、象不能越界,這是又一特殊規(guī)則。無名詩人由此觸發(fā)詩情,展開活躍的藝術聯(lián)想,發(fā)而為歌以抒胸臆。于是,那士、象、卒、車、馬、炮,無不紛涌沓來,被一一攝入筆下,為其感情所節(jié)制驅(qū)使,成為其心靈的產(chǎn)物,有如行云流水般屈從于詩人表情達意的需要。而每一棋子的獨特走法,在詠唱中又無不被巧妙地賦予了比喻的意義,生動形象又貼切通俗。如,以 “小卒兒向前行,休說回頭話”比喻相愛到底永無悔;以 “須學車行直,莫似馬行斜”比喻愛情專一不旁顧。構(gòu)思,比喻,均由眼前之物引發(fā)而來,顯得極為自然巧妙,新穎奇特,不落俗套,令人耳目一新,拍案叫絕。
第二,表情達意,含蓄蘊藉。全篇的感情看似單純淺近,實則含蘊頗深,往往是話中有話,迂回隱曲。如“你要做”兩句,說的是對心上人的希冀與信賴,可又是在旁敲側(cè)擊,流露出心中的一絲不安; “小卒兒”兩句,既似在表白自己愛的心跡,可又似在叮囑心上人; “若有他人阻隔”兩句,好像是把矛頭指向了其他別的人,然而又明顯地捎帶上了她的心上人,熱烈的愛的表白中分明有著告誡的口吻。可謂“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像那彈琴的有弦外之音,像吃橄欖的有那點回甘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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