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郁賢皓倪培翔

西上蓮花山， 迢迢見明星。

素手把芙蓉， 虛步躡太清。

霓裳曳廣帶， 飄拂升天行。

邀我登云臺， 高揖衛(wèi)叔卿。

恍恍與之去， 駕鴻凌紫冥。

俯視洛陽川， 茫茫走胡兵。

流血涂野草， 豺狼盡冠纓。

李白

這是一首游仙體的寫實紀事之作，據(jù)李白《奔亡道中五首》所敘，安史之亂起時他正在梁苑(今河南商丘)至洛陽一帶，目睹洛陽陷落，乃西奔入函谷關(guān)，西上華山避亂。蕭士赟云：“太白此詩似乎紀實之作，豈祿山入洛陽之時，太白適在云臺觀乎!”(《分類補注李太白詩》卷二)其說甚是。又李白《江上答崔宣城》詩云：“太華三芙蓉，明星玉女峰。尋仙下西岳，陶令忽相逢?！敝畎紫氯A山后再至宣城。學術(shù)界長期以來認為此詩作于宣城一帶，恐未諦。

此詩前半首寫在華山的游仙生活，飄忽虛幻。西岳華山是有名的道山，據(jù)《太平御覽》卷三九引《華山記》曰：“山頂有池，生千葉蓮花，服之羽化，因曰華山?！痹娙吮軄y而來求仙，幻想超脫黑暗現(xiàn)實，故一登上華山蓮花峰，眼前就幻化出一個虛無縹緲的神仙世界。詩的前十句，寫詩人游仙情景。蓮花山，西岳華山的最高峰，又叫西峰，故曰“西上”。明星，華山仙女名?！短綇V記》卷五九引《集仙錄》：“明星玉女者，居華山，服玉漿，白日升天?！薄疤鎏觥睂懗鲞h遠望見華山仙女的情景。接著四句，描繪了一幅輕靈縹緲的仙女飛升圖。只見仙女潔白的手中拈握著千葉芙蓉，凌空虛步，霓虹一般的衣裳曳著寬廣的長帶，飛升太清。詩人沉浸在這翩翩飛仙的幻境中?！把摇彼木洌瑢懨利惖南膳堅娙藖淼缴瞎诰霸?、下通地脈的云臺峰，與仙人衛(wèi)叔卿長揖見禮，同游紫冥。據(jù)《神仙傳》載，衛(wèi)叔卿是漢代中山人，服云母成仙，曾乘云車、駕白鹿從天而下見漢武帝，不料武帝竟以臣下相待，遂大失所望而離去。后來漢武帝懊悔，派人尋訪，見他在華山與人博戲。詩人此處用衛(wèi)叔卿之典，既切華山的神仙故事，又暗寓自己遭遇。天寶初年，李白奉詔入京，供奉翰林，終因“不肯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夢游天姥吟留別》)，遭讒出京。共同的遭遇，使詩人與衛(wèi)叔卿結(jié)為知音，詩人恍恍惚惚間隨之飛升太空，駕鴻遨游紫冥，擺脫了現(xiàn)實的一切煩惱，飄然世外。

但詩人畢竟不能忘情人世現(xiàn)實，正當詩人飛仙而去的時候，驀然回首，從高空中瞥見人世的血腥現(xiàn)實：茫茫洛陽大地到處是燒殺搶掠的安史叛軍，人民的鮮血涂滿了野蒿蓬草，逆臣賊子卻偽立朝廷，封官晉爵、冠纓朝服，猖獗之極。末四句是詩人猛然從神仙幻境回到現(xiàn)實世界的描寫，字里行間充滿沉痛憤怒之情，表現(xiàn)出詩人對叛亂的切齒痛恨和對國家命運的深切關(guān)注。詩人不能忘懷生于斯長于斯的心愛祖國和人民，就象屈原《離騷》所描繪的：“陟升皇之赫戲兮，忽臨睨夫舊鄉(xiāng)。仆夫悲余馬懷兮，蜷局顧而不行?！鼻诮^望中幻想駕龍馭馬永離楚國，當他在空中偶一下望的瞬間，對祖國深情的眷戀擊碎了他的離別幻想，連馬兒也停止了前進，重又回到災難深重的楚國大地。李白此詩直承屈騷精神，面對人民涂炭、社稷傾危，不忍心飛仙而去，表達出憂國憂民的沉痛感情。

由此可見，此詩前面大部分篇幅描寫游仙，正是為了反襯末四句的寫實，那美妙潔凈的神仙世界的描繪，更反襯出人間戰(zhàn)亂的殘酷和污穢，詩人不忘人民遭難、國土淪陷的現(xiàn)實，深刻地反映出李白對祖國的忠貞和對人民的關(guān)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