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登衡岳祝融峰·譚嗣同
身高殊不覺,四顧乃無峰。
但有浮雲度,時時一蕩胸。
地沉星盡沒,天躍日初熔。
半勺洞庭水,秋寒欲起龍。
祝融峰是南岳衡山的主峰,七十二峰之最高者。韓愈有句云:“祝融萬丈拔地起,欲見不見輕煙里。”可見祝融峰之高峻。峰巔有上封寺,寺東有望日臺,是觀日出的好地方。光緒二十一年(1891)秋天,年僅二十六歲的譚嗣同來到這里,在晨光曦微中登上祝融峰,遂寫下這首恢闊宏放的詩篇。
詩的起調就不同凡響,氣勢開闊,因置身于最高的祝融峰上,眾山盡在腳下,故云四顧無峰,“殊不覺”三字說明自己雖身登峰巔,然如履平地,意猶未盡。“四顧”句是實寫,然也不乏夸張的成份,意在表現作者博大的胸襟與凌霄之志,寫景中已有人在。首二句扣住“晨登祝融峰”的題意,交代了詩人的行蹤,然一個意氣風發、憑凌山河的青年詩人形象已躍然可見。三四兩句作為首二句的補充,極言祝融峰的高峻與雄偉。眾峰不可見,唯有浮動的白雲時而飄過,令人胸臆頓開。“蕩胸”二字襲用杜甫“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望岳》)句,謂山中的雲,舒展飄拂,可滌蕩人的胸襟,由此表現出青年詩人壯懷激烈、意氣高邁的精神境界。五六兩句寫黑夜消逝、紅日躍空的情景。描繪日出的詩自古以來何啻萬千,然貴在能從大處落墨,以簡練形象的筆墨寫出光明降臨人間的剎那壯觀。譚嗣同此詩正是如此。這一聯的頭一句說太陽未出,大地沉沉,眾星也銷聲匿跡,這是黎明前的黑暗;后一句說天際出現了火紅的朝霞,太陽像是剛剛冶煉過的火球,霎時光焰萬丈,染紅了天際。這里以天與地作對照,氣象闊大,讀來有震驚人心的力量。先寫大地的沉寂與黑暗,再寫天際的紅霞與初日,在對比中令人感到光明的可愛,也體現了詩人對光明的向往。最后兩句寫山巔遠眺洞庭,由于祝融峰高聳入雲,故下視人寰,連“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的八百里洞庭湖也變得像半勺之水那么渺小。由此反襯出祝融峰的高峻與自己恍如置身天外的處境。結句由洞庭湖而想到秋寒水落,憩息于湖中的蛟龍恐也無法安身,將飛騰而起了。這兩句收束得雄俊超邁,氣度不凡,極為有力。
整首詩由登山而寫到觀日出,再由遠眺而想到蟄龍欲起,舒展自如,一氣直下,如行雲流水,自然成文而渾然一體。其中不僅寫出河山壯麗,寓意也十分顯豁。當時的中國,正處在內憂外患疊起叢生的時期,民族的危難激起了進步知識分子圖謀改革的決心。青年詩人看到了古老中國已處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然而光明終將戰勝黑暗,因而本詩中“地沉星盡沒,天躍日初熔”二句不僅是眼前景象的記實,而且儼然是當時形勢的寫照。詩的末句忽從記游寫景宕開,發出蛟龍欲起的浩嘆,顯然詩人希望有識之士能奮起變革現實,抒發了自己躍躍欲試、建功立業的抱負。這種豪情壯懷已預示了詩人后來積極參加變法維新,并以生命而殉其理想的偉大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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