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落魄 陳維崧
詠鷹
寒山幾堵,風低削碎中原路。
秋空一碧無今古。醉袒貂裘,略記尋呼處。
男兒身手和誰賭?老來猛氣還軒舉。
人間多少閑狐兔?月黑沙黃,此際偏思汝!
自古以來,古典詩歌中常有托物詠懷之作。不過到了唐宋詞中,其所詠寫的物類卻有了明顯的“萎縮”,它們大都集中于風花雪月、蛩蟬梅柳之類比較纖柔的事物,而較少詠寫鷙鳥猛獸之類雄剛的事物。借用杜甫的詩來說即是:“或看翡翠蘭苕上,未掣鯨魚碧海中”(《戲為六絕句》),因此就顯出兒女情多而陽剛氣少的明顯不足和缺憾。從這一角度來看,則陳維崧的這首詠鷹詞就大有“填補空白”的意義,它使讀者在詠物詞中重新享受到嗾犬呼鷹的陽剛之美,并由此而獲得了警懦立頑的精神震撼。
上片首三句一上來就顯得筆勢凌厲。它雖非正面寫鷹,卻句句都不離鷹之兇猛疾迅的性情和雄姿,真可謂皮毛落盡而精神獨存。它們實際是寫:在那壁立千仞的寒山之巔,蒼鷹兀然木立,傲睥四周;忽然,它劈空下擊,掠地疾飛,其氣流簡直削碎了原野上的草木和石塊;而待它銜住了獵物之后,卻又沖霄而起,在那澄碧萬里的秋空盡情翱翔。不過詞人在此卻有意省略了所寫的主體,而大寫其所棲息的環境和它上下搏擊飛翔的側面形象,這充分顯示了作者構思的不同凡俗和運筆的矯健靈活。而此種生動而又精確的描繪,實與作者平昔的細致觀察是分不開的。所以四、五兩句就順勢寫出了他青年時代乘醉出獵、走馬呼鷹的生活經歷。 這“醉袒貂裘,略記尋呼處”的描寫,大有蘇軾“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的“少年狂”(《江城子·密州出獵》)的意態和氣概,同樣寫得意氣風發、身手不凡。
下片頭兩句承接上片末兩句的詞意而發生轉折。意謂:青年時代固然是豪情滿懷、不可一世,可時近老年,卻猛氣猶存、不減當年(“軒舉”即軒昂之意),仍有一番與人一賭身手的雄心壯志。但這兩句雖以“壯語”出之,而其深層卻又裹有懷才不遇和“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意蘊在內。因此壯中有悲,使其詞情顯得更加豐富渾厚。緊接而下的三句則更將詞境陡然推進,由詠物而變為言志:“人間多少閑狐兔。月黑沙黃,此際偏思汝!”是的,在自然界的草莽叢林中,確然出沒著狡猾的狐兔,而在“月黑沙黃”(比喻黑暗昏亂)的人間社會,又豈不同樣存在著種種衣冠禽獸?這就同樣需要有雄鷹一般的鐵腕人物來收拾它們!因此“此際偏思汝”一句,就表現出作者嫉惡如仇、除奸懲惡的強烈愿望,同時也顯露出詞人自愿當此重任的剛腸熱肚。前人詠鷹詩中曾經說過:“何當擊凡鳥,毛血灑平蕪”(杜甫《畫鷹》),而陳維崧的這三句卻比之顯得更加“聲色俱厲”(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和措詞激烈。
總之,本詞雖是詠鷹而實際卻在贊美一種“雄鷹性格”和“雄鷹精神”。它的妙處在于詠物而不粘滯于物,并能從詠物中升華出英邁高遠的情志來,故能成為詠物詞中不可多得的佳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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