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許彥政 【本書體例】
【原文】:
蜉蝣之羽(1),衣裳楚楚(2)。心之憂矣,於我歸處(3)!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4)。心之憂矣,於我歸息!
蜉蝣掘閱(5),麻衣如雪(6)。心之憂矣,於我歸說(7)!
【鑒賞】:
關于這首詩的題旨,后來注釋者多有分歧,《毛詩序》認為“蜉蝣,刺奢也。昭公國小而迫,無法以自守,好奢而任小人,將無所依焉”。后代如鄭玄、孔穎達等人多沿襲這一說法。朱熹對此提出了不同看法,他在《詩集傳》里說:“此詩蓋以時人有玩細娛而遠慮者,故以蜉蝣為比而刺之。”方玉潤在《詩經原始》里則直截了當地說:“均于詩旨未當”“難以臆測”。我們知道,《詩序》在注釋《詩經》時的一個傾向是“以史證詩。”詩歌反映歷史現實是古今相通的,但更重要的是詩歌具有典型性,通過典型形象的塑造,抒發其思想感情。《詩序》作者不懂這一點,而是機械地為《詩經》中每首詩都找到了歷史上的真人真事,這就難免出現捕風捉影的流弊。《詩序》對于這首詩的解釋也同樣存在著牽強附會的弊病。其實,這首詩只不過是托物抒懷之作,即作者借蜉蝣的朝生夕死,抒發時光易逝,時不再來,事業未就的人生感慨而已。由此可以推斷詩的作者是曹國晚期才無所施的有識之士,不必拘泥于昭公之朝。這種通過物象抒發人生遲暮之感的作品在我國文學史上屢見不鮮。我們在欣賞這首詩時,大可不必穿鑿附會。否則,會將一首很好懂的詩解釋得支離破碎,越解釋越玄虛起來。
第一章“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於我歸處!”蜉蝣,是一種蟲名,古人又叫“渠略”,夏天雷陣雨過后,從地里出來,生命只有數小時,由于浮蝣的生命是短促的,雖然它的羽翼長得漂亮可愛,象人的新衣一樣,鮮亮整潔,但總是生命一瞬即逝,正如晉朝傅咸的《蜉蝣賦》所說它“不知晦朔,無意春秋”,這正是蜉蝣的悲劇所在。這一物象,觸發了作者的靈感,聯系自身命運,詩人便借此抒發了自己的感喟,聯系曹國實際,在其晚期有這樣思想感情的人是不在少數的。曹國始封之君是周武王弟振鐸,凡歷十四君,建都陶丘,位于齊、晉等大國之間,愈到晚期幾君,國勢愈弱,君臣不思進取,只貪圖享樂,終于在公元前487年為宋所滅。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之中,即使有個別有進取精神的士大夫也難覓知音,難展其才,他們眼看光陰虛擲,青春白白浪費,能不憂傷嗎?所以詩人十分痛心地唱道“我的心里多憂傷啊,哪里是我的人生歸宿。”其沉痛之情躍然紙上,成功地塑造了一個抒情主人公的形象,這同唐人陳子昂《登幽州臺歌》所創造的意象有異曲同工之妙。
詩的第二章“蜉蝣之翼,衣服采采。心之憂矣,於我歸息”同第一章只是個別字詞的差別,但從表達的感情來看則是深入了一層。就最后兩句看,詩人不但沒有最后歸宿,同時于小人一同走向滅亡,連眼前停歇的地方也沒有了,表現了詩人不同流合污的精神狀態。連同第三章“歸說”也是指落腳的地方。詩人從眼前到長遠都預感到了人生的渺茫,因此反復詠嘆,反復向人們述說傷心的情事,不能不使讀者聳然動容。所以,雖一字之差,但在意象上連連轉換,表達的感情步步深入,強烈震撼著讀者的心靈。
第三章“蜉蝣掘閱,麻衣如雪。心之憂矣,於我歸說!”掘閱,《毛傳》云:“容閱”,就是“容悅”,雙聲字,表示蜉蝣身體潤澤鮮潔、活潑可愛、令人悅目。麻衣,鄭玄說是“深衣”,又說深衣是諸侯夏天早晚之服。孔穎達說:“麻衣者,白布衣如雪。”由此可見這兩句仍然是講蜉蝣本身的甲殼和翅膀的。先從蜉蝣本身來描寫,顯得光潔可愛,其翅翼也是潔白如雪,如諸侯之服,這樣楚楚可愛的尤物,詩人不忍心看到其瞬息而死,其實詩人是借此以抒己憂。第一、二章均以蜉蝣羽翼起興,引起感傷心情,唯第三章言及整個蜉蝣,這是物象的深入,絕非物象的簡單排列,這只要細細品味是不難領會的。
全詩共三章,章法上是《詩經》中常見的復沓的聯章形式,每章字句基本相同,只換少數詞語,反復詠歌,這是典型的民歌形式。最初民歌大多產生于勞作之中,由于勞作的需要,此起彼和,自然就形成了疊章。這不是簡單的重復,詩人通過反復歌唱的復沓方式,將感嘆人生短暫,無所作為、壯志難酬的思想感情層層深入地表現了出來。造成了一種催人淚下的深沉悲涼意境。這是這首詩的藝術成就之一。這首詩的藝術成就之二,就是緣物抒情,將物象和意象巧妙地融匯一體。詩人由蜉蝣之“羽”進而為“翼”及整體,是物象的轉化演繹;由“處”進而為“息”、為“說”,是意象的轉化演繹,物象的深化為意象的深化奠定了基礎,感情層層推進,越來越強烈,引起讀者強烈的共鳴,藝術上取得了杰出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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