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花慢·金故宮太液池白蓮》瞿佑
金故宮太液池白蓮
記前朝舊事,曾此地,會神仙。向鳷鵲橋頭,花迎鳳輦,浪捧龍船。繁華已成塵土,但一池、秋水浸長天。白鷺曾窺舞扇,青鸞慣遞吟箋。
多情惟有舊時蓮,照影夕陽邊。甚冷艷幽香,濃涵晚露,澹抹昏煙。堪嗟后庭玉樹,共幽蘭、遠向汝南遷。留得宮墻楊柳,一般憔悴風前。
瞿佑著有《剪燈新話》,是明朝文言小說的代表。亦工于詩詞,多寫閨情風月,綺艷柔靡。詞有《余清詞》、《樂府遺音》,風格略似柳永,有世俗化傾向,田汝成《西湖余話》說:“瞿宗吉風情麗逸,著及樂府新詞,多偎紅倚翠之語,為時傳誦。”
有元一代,特多詠史之作,這個風氣延續到了明朝。瞿佑這首詞寫的是金中都(今北京)故宮里的太液池遺址里的白蓮花。到了秋天,花容憔悴,在夕陽輝映下,不知是否還是當年燦爛開放的那一莖?詞就從此寫起。
白蓮,你是否還記得前朝舊事,曾在此地見過那恍若神仙般的宮廷顯貴、后宮嬪妃?就在那鳷鵲橋頭,繁花如錦,迎來了鳳輦香車,而橋下的碧浪里,捧出了龍船數艘。這金人游覽太液池的景象,幾乎都仍歷歷在目。轉眼間繁華已成了煙云塵土,唯見太液池一池的秋水共長天一色,這廣大水域可是昔日宮中珍禽休憩棲息的地方,白鷺曾經偷窺宮里舞姬“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晏幾道《鷓鴣天》)的舞姿。“青鸞”即青鳥,這位西王母的信使,專司傳遞音訊,它曾為人傳遞表達衷情的詩箋。現在這些有靈性的鳥兒都不見了,水中空空如也。
不變的只有當年的白色蓮花依舊生長太液池水中,在夕陽之中,照影自憐,姿容冷艷,還散發著幽香,濃濃地蘊涵著冰冷的晚露,淡淡地涂抹著昏黃的煙霧,身影凄涼寂寞。最值得嘆息感慨的是當年金朝宮廷里的一切奢華的生活都已成鏡花水月、泡影閃電,轉瞬都成一夢,讓人不由想起《玉樹后庭花》——那著名的亡國之音。陳后主曾作詩云:“玉樹后庭花,花開不復久。”不料竟成歌讖。《隋遺錄》記載說楊廣夢中見陳后主,聽張麗華唱《玉樹后庭花》,一年后隋亡,也成讖語。陳后主、隋煬帝不及自哀,而后人哀之,如劉禹錫《臺城》說“萬戶千門成野草,只緣一曲后庭花”,李商隱《隋宮》說“豈宜重問后庭花”,許渾《金陵懷古》說“玉樹歌殘王氣終”。南朝舊曲,一切堪嗟,這白蓮花不也是異代之玉樹后庭花么?當初宮中苑里名貴的幽蘭,都已遷了地方,不變的只有宮墻柳,它雖仍是年年春色,但樹木花草也能感觸世運消長,熏染了衰敗的氣息,這和白蓮一般多情的柳樹,也顯出憔悴不堪之色,在風前搖曳。無情與有情,變與不變,令人有無盡感慨。詞里只見花、鳥、樹木,人呢?人在詞之后。易代之際的銅駝荊棘之嘆、黍離麥秀之悲,盡在不言中。
改朝換代之際,“忽一聲,鼙鼓揭天來,繁華歇”(王清惠《滿江紅》)。金初定都會寧,后金主亮遷都燕京(改稱中都),1215年,蒙古破金中都。前一年,金遷都汴梁。1233年,蒙古圍汴京,次年,金滅。這故宮不但是一個王朝凄涼的背影,從明朝人眼里看去,還是宋、遼、金、元很多王朝重疊的背影。太液池和白蓮是宋元之際詞里常用的一個題目,如宋亡之際王清惠《滿江紅》說“太液芙蓉,渾不似,舊時顏色”,王沂孫《眉嫵》說“太液池猶在,凄涼處,何人重賦清景”,等等。有大量的這類詞作比照,再讀瞿佑的這首詞無疑會有更多的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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