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物喪志

雕蟲耗盡小聰明，窒息詩心罔顧情。

搬弄浮詞空擅美，播揚玉屑費鉆營。

荒唐摶字風流戲，俗鄙斯文月旦評。

每向人前翻巧謔，蜻蜓點水貿才名。

詩非游戲，更非雜耍；縱不能莊，亦不堪謔。浮詞弄巧，玩味才情，或可邀譽，定不成詩。何也？詩言情志，惟志為先。玩物喪志，何詩之有？

孔子曰：“文勝質則史，質勝文則野，文質彬彬，然后君子。”此真君子也，謙謙古道，風雅中人。

今之君子，有異于此，巧言令色，膩詞矯情，把玩才調，賣弄聰明，盛文虛質，偽濫已甚。此輩招搖，令人扼腕；此輩教人，令人痛心。

日前某弟子示余一題，從二十余詞匯中隨意組合，做成五絕，不可填加，不可改易。弟子犯難，邀我以援手。余詳審題目，臨屏而嘆。嗟乎，其作詩耶？練詩耶？拼圖耶？雜耍耶？戲謔無行耶？作詩寧有如是以拼圖約之者乎？練詩寧有如是以雜耍樂之者乎？此等行徑，竟欲置人于何處？踵隨此輩，竟欲置身于何地？游詩滿地，浮詞遍野，其愿景歟？

余思忖再三，乃婉示弟子：余學詩三十載，從不曾染指此類無聊文字游戲。非只此類，蓋詩鐘回文聯語詩謎，種種雜學，從未問津。捫心自問，非不能也，實不為也。

蓋學詩練詩，以養氣為中，以養志為要。氣渾志健，胸襟自成；器識自備，風格乃高。養志養氣，須端正其心，檢點其欲，澄凈其情，容與其色。正心檢欲，志乃得；澄情容色，氣乃生。若汗漫欲望，逞肆聰明，濫觴情趣，浮靡聲色，則志氣消沉，久無所恃矣。詩無所恃，徒剩工巧，因詞害意，萎濫精明，惡性循環，再難出頭也。假詩一作，入不歸路，風致全無矣。此等干系，豈可不察？

某師曾言詩可以作假，人不可做假，正喪志偽詩，徒為粉飾也。人若真人何必假詩，詩若假作人何由真？若志已喪詩亦不存，情且偽飾人必不真。人若不真必恃聰明，聰明為本玩物是則。玩物是則志必為喪，若志已喪詩亦不存……悲夫，竟如死循環，命耶運耶？抑果報歟？

故學詩練詩之道，一路坎坷，誘惑彌眾。偽高雅、假風流、爛情趣、俗韻致，以種種迷人相、娛樂相、高明相、嫵媚相引人入歧途。一入歧途，勢如投水，再難出頭。初學者宜深慎之，能詩者亦不得不防也。若不斷絕附庸風雅，此誘惑必相脅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