效朱希真《漁父詞》(其十)
曾去釣江湖,腥浪粘天無際。淺岸平沙自好,算無如鄉里。
從今只住鴨兒邊,遠或泛苕水。三十六陂秋到,宿萬荷花里。
-----李符
朱希真,即宋詞人朱敦儒,他前后寫有《好事近·漁父詞》六首,詠唱逍遙湖山的閑適情趣。《釣船笛》即《好事近》的別稱,但李符的詞卻并不僅如其自稱乃普通的效仿,通篇從釣船、漁父落筆,而情思自出人意表。起句以一個閱歷甚廣的漁父的聲口自述平生,謂己曾駕船釣于五湖四海。然后,以“釣江湖”的感慨統攝上片。“腥浪粘天”化用黃庭堅《四月末天氣陡然如秋遂御裌衣游北沙亭觀江漲》詩“震雷將雨度絕壑,遠水粘天吞釣舟”,表明自己泛舟釣于五湖四海之時,因釣而不避其腥,也不能不闖蕩于“粘天”巨浪之間。這充滿了腥氣的江湖之釣,是伴隨著風險的令人心神不寧的生涯。在苦撐的間隙,也會遇到一片“淺岸平沙”。這是釣于“腥浪”的閑暇,是他“釣江湖”的小憩。“腥浪粘天無際”所展現的是漁父生涯的主要層面,而“淺岸平沙”則是粘天腥浪的參照系。它向詞人昭示出作為漁父的人生與前途的另一個層面。在經歷風濤之險后,他感嘆“淺岸平沙”之美好,同時,他更聯想到,生活中還有比江湖的“淺岸平沙”更令人向往的境地。“算無如鄉里”,是其經歷了“釣江湖”之后的人生審視。在“釣江湖”的吟詠中,作者以漁父自況,以隱約微渺的藝術方式,表現出對自己半生坎坷的幕府生涯的否定。
下片接前“無如鄉里”句。他不再作“釣江湖”之舉,而是要尋求比江湖中的“淺岸平沙”更合于自己人生理想的境遇。這就是他的家鄉。“從今”句表現出他對最普通的鄉間生活的向往。在經歷過“腥浪粘天無際”的江湖垂釣之后,“鴨兒邊”則意味著寧靜、祥和的氛圍。詞人用“只住”二字表現出他的人生抉擇。這一意象所蘊涵的是生動親切、適情悅性的審美情趣。“遠或”句寫他有時也會出行,但已不是在吞舟的巨浪間搏擊、垂釣,而是悠閑地泛舟清流。結拍表現出詞人對人生理想極境的追求。“鴨兒邊”的依戀,“泛苕水”的閑適,都表現出世俗生活中的雅韻,是詞人對家鄉之美的重新品味,然而,這僅僅是家鄉之美的尋常形態與體認,家鄉之美的極境在于它的秋色。“三十六陂”句出于姜夔《惜紅衣》。其詞末云:“問甚時同賦,三十六陂秋色?”作者化用白石詞中典故,非常自然。這里的“三十六陂”泛指家鄉湖灣池水之多。待家鄉秋意正濃,水澤荷花開遍,他要眠于萬朵荷花之間,盡情地領略這水色荷香,似乎借以補償昔日因漂泊江湖而造成的對美好時光的忽略與怠慢。“宿萬荷花里”,這超然物外的奇想,昭示出曠逸不群的心性、天機自得的趣味。而如此意境又是以平白如話的文字出之,短語長情,余音不盡,非他人道得出。陳廷焯稱李符此詞“別有感喟,于朱希真五篇外,自樹一幟”(《白雨齋詞話》),又道“回頭是岸,熱中人讀之,冷水澆背”(《詞則》),可謂的評。以輕快的筆墨表現深沉的意蘊,正是此詞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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