柘林香市

香市乃舊稱，如張岱的《西湖香市》、茅盾的散文《香市》。是指傳統(tǒng)集鎮(zhèn)借寺廟特定的祭祀日，打醮設(shè)壇，燒香拜佛，集會游冶的活動。亦稱“廟會”、“節(jié)場”。

奉賢地區(qū)的集鎮(zhèn)，幾乎都有香市。如道院的八月半，新寺的八月十八，奉城的九月初二。但以柘林的二月十九最為榮盛。柘林的香市具體始于何時，已無考。

據(jù)史志推斷，于斯為盛者大概不外乎以下原因。其一，據(jù)出土的文物及疑冢要離墓推斷，在先秦時期，我們的祖先已在此繁衍生息。柘林有“海濱廣斥，鹽田相望”之譽。有唐以來，柘林一直是潟鹵之地，先民以煮海捕魚為業(yè)。為祈海晏河清，保佑太平，不知從何年代起，從普陀山請來觀世音菩薩塑像一尊。以示區(qū)別，廟觀名曰“小普陀”。其二，為抗倭，朱明王朝于嘉靖三十六年設(shè)柘林城，清雍正年間，為筑華亭東石塘，開挖運石河。自此，商賈云集，檣楫林立。物阜民豐，廛市成焉。

而此二者，則為香市形成的必備條件。

之所以取農(nóng)歷二月十九為期，民間傳說這天是觀音菩薩的生日。自此，約定俗成。觀音菩薩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兼司人間子嗣香火的傳承。所以，鄉(xiāng)間將她稱為“送子觀音”。且有求必應(yīng)，十分靈驗。自廟觀落成以降，每逢初一月半，香火不斷，更何況二月十九她的生日呢！

柘林的香市，三天為期，而以二月十九為正日。也許是氣象條件之故，二月十八那天一定會刮白茅大風(fēng)。見此，老人們會念叨說：那是“觀音報”，觀音菩薩提醒人們，她的生日到了。

舊俗，農(nóng)歷正月半一過，新年才算過去。二月十九可以說是新年后的第一個節(jié)日。從節(jié)候來看，它正處在驚蟄與春分之間。驚蟄一到則百蟲蠢動，萬象復(fù)蘇。對農(nóng)民來說，忙碌的一年又開始了。他們趁香市，不是交流農(nóng)作物的種子，就是添置或修繕農(nóng)具。

柘林鎮(zhèn)東西長，南北短，中間有橋越過市河，形成坐標(biāo)的“0”點。那是不等距的十字街，整個取勢如耶穌的十字架。小普陀廟在西側(cè)，即十字架的頂端，靠近滬杭公路。廟旁有一棵三百多年的白果樹，三五人方能合圍。高過人頭處分三叉，枝椏蓊郁，直指天穹，望之森然。下面是一大片空地，閑日里是系牛羊堆柴垛的所在，香市前早已拾掇得干凈利落，供集會、設(shè)攤之用。那是香市的中心，也是最熱鬧的地方。有賣膏藥、耍猴、套泥塑老爺，有說書唱灘簧的。若遇豐稔年，還有搭戲臺唱大戲的。《唐伯虎點秋香》不好看，那男的娘娘腔，唱個沒完沒了，煩人。還是《虎牢關(guān)三英戰(zhàn)呂布》來勁，那呂布白袍白甲，挺著方天畫戟，力敵劉、關(guān)、張，英武非凡。最有趣的是看老爺出會，城東城西，煙塵逶迤。大轎儀仗，一路行來。大轎里面坐著的是土地老爺、城隍老爺、關(guān)帝老爺，還有東海龍王。鹵簿井肅，大纛獵獵。夜叉小鬼開道于前，神兵天將扈從于后。蝦兵蟹將雜然，香燭貢品橫陳。有蚌殼精、烏龜精、鯉魚精；有踩高蹺、翻筋斗、劃行船。一起匯集到“小普陀廟”的白果樹下。于是，官吏鄉(xiāng)紳端坐于前，地痞流氓分列左右。各路健兒捉對調(diào)龍燈、舞獅子。直至午分，方偃旗息鼓。

游興正濃的人們怏怏散去，此刻才覺得肚子在叫，要買的東西沒買。于是，街市熱鬧了起來。

柘林小鎮(zhèn)的街面，寬在兩庹余。兩旁的街沿上，鱗次櫛比的攤販一字兒排開，街面顯得狹窄擁擠。賣小吃的有菱角、田栗、甘蔗、雞蛋糕、燒餅；賣梨膏糖的在吆喝，賣糖山楂的擎著柴垛一路過來；鞭炮在炸響，洋泡泡在呢喃。賣鐮刀、鋤頭、犁頭、板子；褡碗的、補(bǔ)鍋的、爆米花的。

街市如此，市河內(nèi)也沒閑著。往返于集鎮(zhèn)間的機(jī)器船，“突突”著載來香客；魚鷹在四角洋內(nèi)捕魚；刮鑊煤的紹興烏篷船冒起了炊煙；網(wǎng)船上穿戴得大紅大綠的船姑坐在船頭理漁網(wǎng)。

柘林的香市煞是熱鬧。我那時還沒到上學(xué)的年齡，每逢二月十九，總跟著祖母前往。一起去的，還有后宅的吳家阿婆，也就是頂天與立地的姑媽。她無兒女，孑然一個孤老。纏過的小腳邁著細(xì)步，走不了多遠(yuǎn)就喘個不停。于是掏出隨身帶著的一個水煙筒，吸上幾筒水煙。三五里路，走走停停好幾回。但她是虔誠的香客。而祖母則是將冬天織的紗襪拿到市上去賣。吳家阿婆則買幾刀錫箔，一封“甘”字牌水煙。祖母用賣了襪子的錢為我買一根青皮甘蔗，一抔田栗。少不了還有一個洋泡泡，一路吹著回家。

柘林的香市“文革”開始后中斷，到上世紀(jì)八十年代初又恢復(fù)。但已不叫作“香市”，而稱作“集市貿(mào)易”。開始盡管覺得別扭，但細(xì)想也對。小普陀廟也沒了，老爺出會、唱戲、雜耍都沒了，香客都老去了，還成為其“香市”嗎？

近幾年，為了搞海灣旅游區(qū)，為攬客起見，重建了“小普陀廟”，但都是重起的爐灶，地方也搬遷了。不知香火旺否。而它舊址上的白果樹旁，每逢初一月半，還有一些老人在焚香燒紙錢，祈神納福。

2014年秋于枕曲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