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觀《水龍吟·小樓連苑橫空》

小樓連苑橫空①，下窺繡轂雕鞍驟②。朱簾半卷③，單衣初試④，清明時候。破暖輕風，弄晴微雨，欲無還有⑤。賣花聲過盡，斜陽院落，紅成陣⑥，飛鴛甃⑦。

玉佩丁東別后⑧，悵佳期、參差難又⑨。名韁利索⑩，天還知道，和天也瘦?；ㄏ轮亻T，柳邊深巷，不堪回首。念多情但有，當時皓月，向人依舊。

注釋

①連苑：連接著園林。橫空：橫在空中。這句說小樓挨著園林橫空而立。連苑，一作“連遠”。

②繡轂（ｇǔ）：華美的車。轂：車輪中心的圓木，代指車。雕鞍：指披著精美坐鞍的馬。鞍，馬鞍，代指馬。驟：奔馳。

③珠簾：一作“疏簾”。

④初試：剛換上。

⑤“破暖”三句：寫寒暑交替季節氣候多變，忽晴忽雨，忽冷忽暖。

⑥紅：紅花。這句說，落花如陣雨。

⑦鴛甃（ｚｈòｕ）：用兩兩對稱的磚石砌成的井臺。甃，井壁。這句說，花瓣飄落在井臺上。

⑧玉佩：系于衣帶上的玉制的裝飾物。丁東：佩玉相擊發出的聲音。

⑨參差：不整齊。這里有錯過和多障礙的意思。難又：難再。這句說，因有種種阻礙而不能再和那個女子相會，所以感到惆悵。

⑩名韁利鎖：為名利所束縛。

11、重門：一道道門戶。

12、皓月：明月。

13、向人：一作“照人”。

賞析

這是一首贈妓詞。秦觀在蔡州任職時，曾和一個叫婁琬字東玉的官妓很好。這首詞便抒發了對這個女子的離愁別恨，和自己人在官場、身不由己的悵恨之情。

“小樓連苑橫空，下窺繡轂雕鞍驟。”上片先從女子的角度著筆。寫女主人公登上挨著園林橫空而起的小樓，往下看到裝飾華美的馬車急急駛過。寫女子登樓遠眺，表現她們等待、期盼的情感，這是詞中常見的，秦觀這一句的特別，據說是在其中嵌入了婁琬的名字。“朱簾半卷，單衣初試，清明時候。”御寒的朱簾卷起一半，開始穿單薄的衣衫。這幾句寫在清明時節天氣轉暖。“破暖輕風，弄晴微雨，欲無還有。”寫清明時的天氣狀況，輕風送暖，微雨欲無還有，似在逗弄晴天。其中或許也綴入這女子的情感狀態，說它也象當前的天氣一樣陰晴不定，但并不激烈，淡淡的。“賣花聲過盡，斜陽院落，紅成陣，飛鴛甃。”寫這女子在樓上一直等到紅日西斜的過程以及當時的情緒。輕風送來的賣花聲清脆悅耳，充滿著生活的誘惑力，也容易引起人們對美好事物的追求。女主人公或許想去買上一枝插在鬢邊，可是縱有鮮花，誰適為容？于是只好讓賣花聲過去，直到它過盡。“過盡”二字用得極妙，從中可以想象女主人公諦聽的神態、想買又猶疑不定的惋惜之情。更為巧妙的是，詞人將聲音的過去同時光的流逝結合在一起寫，狀畫出女主人公綿綿不盡的感情。“紅成陣，飛鴛甃”，歇拍這二句，則是以景結情。落花如陣雨一般，飄飛到井壁上，景象是美麗的，感情卻是悲傷的。花辭故枝，象征著行人離去，也象征著紅顏憔悴，在這斜陽院落中最易使人傷懷。不言愁而愁自在其中，蘊藉含蓄，帶有悠悠不盡的情味。

下片從男主人公的視角和情感來寫。“玉佩丁東別后，悵佳期、參差難又。”寫作者與婁琬一別數月，佳期錯失，歡會難再。玉佩丁東，又巧妙地嵌入婁琬的字“東玉”。“名韁利索，天還知道，和天也瘦。”“名韁利索”指身在官場，身不由己。“和天也瘦”化用李賀詩“天若有情天亦老”。“花下重門，柳邊深巷，不堪回首。”指當初的歡會不忍再回憶。“念多情但有，當時皓月，向人依舊。”化用唐代張泌《寄人》詩“多情只有春庭月，猶為離人照落花”。

秦觀是蘇軾的得意門生，但蘇軾對秦觀這首詞曾有過批評。認為“小樓連苑橫空，下窺繡轂雕鞍驟”（《水龍吟》）“十三個字只說得一個人騎馬樓前過”。清沈祥龍《論詞隨筆》認為：“詞當意余于辭，不可辭余于意。東坡謂少游‘小樓連苑橫空，下窺繡轂雕鞍驟’二句，只說得車馬樓下過耳，以其辭余于意也。”秦觀對于蘇軾的批評，有時候有回應，有時候則沒有。沒有回應可能是無人記錄，也可能是秦觀并不認同。例如秦觀對“十三個字只說得一個人騎馬樓前過”的批評沒有回應，據我猜想，他也許是不以為然的。因為從秦觀的創作來看，他對于詞是持著本色的態度，不同于蘇軾詩詞并尊、寓以詩人句法。沈祥龍說“詞當意余于辭，不可辭余于意”，這用來說明詩歌的特點更為恰當，詩歌是用盡可能凝煉的語言來包含盡可能多的意蘊，而詞尤其是慢詞則并不以簡煉為要求，它的長處在于細膩婉轉曲折地抒情狀物。秦觀的句子體現的正是詞的這種特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