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居定惠院之東雜花滿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貴也①

江城地瘴蕃草木，只有名花苦幽獨。

嫣然一笑竹籬間，桃李漫山總粗俗。

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②。

自然富貴出天姿，不待金盤薦華屋。

朱唇得酒暈生臉，翠袖卷紗紅映肉③。

林深露暗曉光遲，日暖風輕春睡足④。

雨中有淚亦凄愴，月下無人更清淑⑤。

先生食飽無一事⑥，散步逍遙自捫腹。

不問人家與僧舍，拄杖敲門看修竹。

忽逢絕艷照衰朽⑦，嘆息無言揩病目。

陋邦何處得此花，無乃好事移西蜀⑧？

寸根千里不易致，銜子飛來定鴻鵠。

天涯流落俱可念⑨，為飲一樽歌此曲。

明朝酒醒還獨來，雪落紛紛那忍觸⑩！

①元豐三年（１０８０）作。蘇軾《記游定惠院》：“黃州定惠院東小山上有海棠一株，特繁茂，每歲盛開，必攜客置酒。”紀昀評此詩云：“純以海棠自寓，風姿高秀，興象微深。后半尤煙波跌宕。此種非東坡不能，東坡非一時興到亦不能。”（《紀批》）

②“故遣”句：杜甫《佳人》詩：“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此處以佳人喻海棠。

③“朱唇”二句：楊萬里《誠齋詩話》：“白樂天女道士詩云：‘姑山半峰雪，瑤水一枝蓮。’此以花比美婦人也。東坡海棠云：‘朱唇得酒暈生臉，翠袖卷紗紅映肉。’此以美婦人比花也。”

④春睡足：相傳唐明皇登沉香亭，召楊貴妃，時妃子卯酒未醒，高力士從侍兒扶掖而至，明皇笑曰：“豈是妃子醉耶，海棠睡未足耳。”見《明皇雜錄》。

⑤“雨中”二句：《風月堂詩話》卷下：“東坡嘗自詠海棠詩，至‘雨中有淚亦凄愴，月下無人更清淑’之句，謂人曰：‘此兩句乃吾向造化窟中奪將來也。’”清淑，清靜和善。張問《瓊花賦》：“惟水仙可并其幽閑，而江梅似同其清淑。”

⑥“先生”句以下：查慎行《初白庵詩評》卷中：“讀前半竟似《海棠曲》矣，妙在‘先生食飽’一轉。此種詩境從少陵《樂游原歌》得來，寓其神理而化其畦畛，斯為千古絕作！”

⑦絕艷：指海棠。衰朽：自指。

⑧“無乃”句：西蜀以產海棠著稱。明·張所望《閱耕余錄》：“昌州海棠獨香，其木合抱，每樹或二十余葉，號海棠香國。”昌州，今四川三臺。

⑨“天涯”句：此句總結上文，融花與人為一體。

⑩“雪落”句：想象花謝時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