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庭芳

本詞牌因唐吳融“滿庭芳草易黃昏”詩句而得名。又名《鎖陽臺》等。有平韻、仄韻二體。平韻正體為雙調九十五字，上下闋各四平韻，或上闋四平韻，下闋五平韻。

秦觀《滿庭芳·山抹微云》

山抹微云①，天粘衰草②，畫角聲斷譙門③。暫停征棹④，聊共引離尊⑤。多少蓬萊舊事⑥，空回首、煙靄紛紛。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

銷魂⑦，當此際，香囊暗解⑧，羅帶輕分⑨。謾贏得青樓，薄幸名存⑩！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注釋

①抹：涂抹，形容浮云從山峰徐徐飄過。

②粘：遠處的秋草仿佛與天邊粘連著。

③譙門：城門上供望遠的樓。

④征棹：指遠行的船。

⑤尊：同“樽”。

⑥蓬萊：蓬萊閣，舊址在今浙江紹興市龍山下。秦觀做客會稽時曾居于此，并有過一段感情經歷，“舊事”當指此。

⑦銷魂：指離別時的黯然情傷。

⑧香囊：盛香料的小袋，是一種配飾。解下為贈給對方作紀念。

⑨羅帶輕分：古人以解羅帶喻男女幽歡。以上兩句當是回憶離別之前會面的情景。

⑩“謾贏”二句：杜牧《遣懷》詩有“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句，這是對自己不得已而離別的一種自譴和解釋。謾贏得，不經意地得到了這個名聲。

賞析

《踏莎行·郴州旅舍》是直接抒寫文人士大夫的性情懷抱，秦觀詞的另一重要內容是表現傳統詞的男女戀情，這部分詞基本上也是走著“詩客曲子詞”的道路，以雅詞的形式出現，其中常常寄托著文人士大夫的心情意緒、身世之感，并且這一點比他的前輩晏殊、歐陽修等表現得更為明顯，以至于秦觀詞的特點被概括為“將身世之感打并入艷情”。這首《滿庭芳》即典型地體現著這一特色。

這首詞雖是寫纏綿悱惻的離情別意，其中卻蘊涵了比男女之情更復雜的人生感觸。在作者由蒼山、微云、遠天、衰草、斜陽、寒鴉、孤村營造出來的秋日黃昏的蕭索景象中，畫角聲聲，那蒼涼的聲音回響于空曠的天地之間，似乎正是詞人無所逃遁的凄涼心緒。而作者不僅是為男女之間的別意所傷感，也是為人生處處充滿別離而迷惘，一句“空回首，煙靄紛紛”，充滿對人生際遇的嘆息與失落。作者在其詞中屢次化用杜牧《遣懷》詩“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之句，更是借艷情來寫身世之感、人生之嘆。風流才子杜牧也是在瀟灑倜儻的外表之下，有著不為人知的對于世事的嘆息和傷感，而秦觀對杜牧詩的屢次化用，也正是引杜牧為異代知音之意。青樓往事如夢，只有薄幸名存，而作者所期盼的、所追求的卻總是如云煙一般不可捕捉，這大約就是為何與一個青樓女子的分離卻帶給作者如此濃重感傷的原因吧。

這首詞除了意思上的“將身世之感打并入艷情”，在藝術表現上也極優秀。“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是善于化用的例子。隋煬帝楊廣有《春望》詩：“寒鴉飛數點，流水繞孤村。斜陽欲落處，一望黯銷魂。”秦觀的詞與隋煬帝的詩意象、意境都沒有太大區別，它主要是體現了詞的“長短句”特色，雖然長短句主要是配合音樂而出現的，但從句式來看，長短句也比齊言更具有一種婉轉的韻味。至于“銷魂”一詞，楊廣詩中不涉男女情愛，秦觀的表達則頗有艷詞特色。除了化用，開篇兩句“山抹微云，天粘衰草”則是作者自創的寫景佳句，蘇軾也非常欣賞，以至于稱秦觀為“山抹微云君”。又有人將秦觀與柳永并稱說：“山抹微云秦學士，露花倒影柳屯田”，分別用了秦觀和柳永的詞來入對，頗為恰當地概括了秦觀、柳永的不同風格：秦觀詞清麗有文人雅意，柳永詞華艷有市井俗意。具體到“山抹微云，天粘衰草”兩句的好處，在于作者用輕靈的筆致，寫出了云山相依、天草相連的闊遠而綿邈的景象，“抹”和“粘”用得極生動，尤其是“抹”。“粘”借鑒了張祜《草》“草色粘天鷓鴣恨”，“抹”則寫出云的輕盈、飄浮之感。秦觀在其詩里也曾用到“抹”字。《泗州東城晚望》：“渺渺孤城白水環，舳艫人語夕霏間。林梢一抹青如畫，應是淮流轉處山。”這里的“抹”給人感覺又不一樣，塑造出寫意水墨畫般的意境和風神韻度。而“山抹微云”所傳達的輕靈、綿邈，正體現了秦觀詞的特色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