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蝴蝶①（望處雨收云斷）

【原詞】

望處雨收云斷②，憑闌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蕭疏③，堪動宋玉悲涼④。水風輕、蘋花漸老⑤，月露冷、梧葉飄黃。遣情傷⑥。故人何在？煙水茫茫。

難忘。文期酒會⑦，幾孤風月⑧，屢變星霜⑨。海闊山遙，未知何處是瀟湘？念雙燕、難憑遠信，指暮天⑩、空識歸航?。黯相望。斷鴻聲里，立盡斜陽?。

【注釋】

①《玉蝴蝶》：小令始于溫庭筠，長調始于柳永，《樂章集》中注“仙呂調”，一名《玉蝴蝶慢》。詞既謂“屢變星霜”，說明該詞寫于遠游第二年，也就是景德元年（1004年）秋。

②雨收云斷：雨停云散。

③蕭疏：蕭條清冷。堪：可以。

④宋玉悲涼：指宋玉《九辯》，引申為悲秋。

⑤蘋（píng）花：一種大的浮萍，夏秋間開小白花，也被稱為白萍。

⑥遣情傷：讓人神傷。

⑦文期酒會：文人們相約一起飲酒賦詩的聚會。

⑧幾孤風月：辜負了多少美景。幾，多少回。孤，同“辜”，辜負。風月，美好的風光景色。

⑨屢變星霜：經過了一年又一年。星，指歲星，亦名木星、太歲。

⑩暮天：傍晚時分。

?空：白白地。歸航：返航的船。

?立盡斜陽：在傍晚西斜的太陽下站立了很久，直到太陽落山。

【譯文】

憂心悄悄，我獨自憑欄，目光所及處，雨住云開。目送這一片秋天暮景，讓人產生了宋玉悲秋之嘆。輕風拂過水面，白花已經慢慢凋零，凄寒的月色露光中飄飛著梧桐的黃葉。此情此景，不禁讓人神傷。我的故朋舊友，不知你們都在何方？眼前所見只有一望無際的秋水，煙霧迷茫。

難以忘懷，當時定期會舉辦的詩酒宴會。自分別之后，我不知道辜負了多少風月時光，斗轉星移。我們隔著山和大海，相逢相會不知何處何年？讓人感到凄苦彷徨。想那雙雙飛來飛去的燕子，難以靠它來給朋友傳遞音訊；企盼故友歸來，遙指天際蒼茫，認真辨認歸來的航船，誰知過盡千帆皆不是，也是枉自空等企望。我默默佇立，黯然相望，只看到斜陽已盡，孤雁哀鳴聲依然飄蕩在天際。

【賞析】

本詞是詞人懷念湘中故人之作。全詞以“望”統攝全篇。詞以抒情為主，將景物描寫與敘事、憶舊和懷人、羈旅和離別、時間和空間，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渾然天成，極具感染力。

上片寫詞人遠眺所看到的景象，“望處雨收云斷”，詞人望盡了天邊的風云變幻，看到雨收云散。“憑闌悄悄”四字，寫出了詞人獨自倚靠欄桿遠眺時的憂思。這種情懷，又落腳到“目送秋光”上。“晚景蕭疏，堪動宋玉悲涼”，傍晚的蕭條秋景，引發詞人無限感慨，想起了千古悲秋之祖的詩人宋玉。“水風輕、花漸老，月露冷、梧葉飄黃”兩句，似乎是用特寫鏡頭展現了一幅很有詩意的畫面：只見秋風輕輕地吹拂著水面，白萍花漸漸衰敗，秋天月寒露冷的時節，梧桐葉變黃了，正一片片飄落。蕭條凄冷的秋季夜晚，讓人不禁涌出了凄涼孤寂之感。“輕”“冷”二字，將秋季這種清冷之感準確地表達了出來。“花漸老”，既是寫眼前所見景物，也寄寓著詞人放浪江湖、華發漸增的感慨。“梧葉飄黃”的“黃”字用得好，突出了梧桐樹葉衰敗的形象。“飄”者有聲，“黃”者有色，“飄黃”二字，聲色俱全，讓畫面極具動感和色彩。詞人成功抓到了水風、花、月露、梧葉等秋日景物，并用“輕”“老”“冷”“黃”四字烘托，勾勒出了一幅色彩鮮明且極具意境的秋日景物圖，為下文抒情作了充分的鋪墊。“遣情傷”一句，觸景生情，直抒胸臆。之后，引出“故人何在，煙水茫茫”兩句，既承上啟下，又統攝全篇，為全詞的主旨。“煙水茫茫”是迷茫不清的景色，也是詞人由于懷念古人而不知所措的復雜情感。這幾句短促凝重，大筆濡染，聲情跌宕，蒼莽橫絕，為全篇之精華。

下片以“難忘”二字領起，喚起回憶，直接點明主題。詞人回憶起跟好友們一起時舉辦的“文期酒會”。分離之后，斗轉星移，過了一載又一載，不知有多少良辰美景因無心觀賞而白白浪費。“幾孤”“屢變”，說明離別時間之長，旨加強離別之后的悵惘。“海闊山遙”句，又從回憶轉到眼前的思念。“瀟湘”這里指友人所在的地方，因為不知故人如何，所以說“未知何處是瀟湘”。“念雙燕、難憑遠信，指暮天、空識歸航”，寫不能與思念之人相見而產生的無奈。眼前雙雙飛去的燕子無法將我的消息傳遞給故人，以寓與友人欲通音訊，無人可托。之后，轉換角度，以友人的角度來寫，期盼詞人歸來，卻又一次次的落空，所以說“指暮天、空識歸航”。詞人將友人思念自己的情感發揮得淋漓盡致。看到遠處歸來的船只，懷疑是故人歸來，到頭來卻是一場空歡喜。歸舟只是空惹相思，好像嘲弄自己的癡情，一個“空”字，將盼望歸來的心情發揮到了極致。詞人這里替對方著想，從對方著筆，從而折射出自己長年羈旅、悵惘不堪的留滯之情。“黯相望”以下，筆鋒一轉，又回到自己身上。詞人用斷鴻的哀鳴來襯托自己的孤獨悵惘，無比巧妙。“立盡斜陽”四字寫出了詞人沉浸在這種情感中無法自拔的狀態。

柳永這首詞層次分明，結構完整，脈絡井然，有效地傳達了詩人感情的律動。同時修辭上既不雕琢，又不輕率，而是俗中有雅，平中見奇，雋永有味，故能雅俗共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