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生
李商隱
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論。
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公元前175年的某個黃昏,一只碩大的鳥飛入了一位落魄臣子的宅邸。這位臣子名叫賈誼,他博覽群書,滿腹經綸,三年前被貶出京師,來到長沙這塊毗鄰湘水的荒涼之地。
鳥的到來,無疑使遭受貶謫的賈誼倍感憂郁。鳥即貓頭鷹,世人稱之為不祥之鳥,“鳥入室,主人將去。”讖詞的恐怖和長沙氣候的卑濕酷熱,使賈誼正值盛年,就預感到了死亡。“德人無累兮,知命無憂。”真的“知命無憂”嗎?化入離騷體風格的《鳥賦》與其說是賈誼的自慰之作,莫如說是一種自嘲,苦澀的自嘲。
他的確是一位與屈原有著相同命運的人。他有著極高的文學天賦和政治才能,他通讀百家之書,是漢室最年輕的博士;他飽富治國韜略,《過秦論》文采激揚,不失為皇帝自省的一面鏡子;《論積貯書》更是切中時弊,成為人們爭相傳誦的名篇。劉向曾稱,“賈誼言三代與秦治亂之意,其論甚美,通達國體,雖古之伊管未能遠過也。”然而就是這樣一位才子,卻處在一種十分艱難和尷尬的境地。他的左右,是一批妒賢害能的小人,他的面前,是一位偏聽偏信的皇帝,在夾縫中生存的直接后果,就是被貶謫長沙。
“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發生在未央宮中的這一幕,已經成為懷才不遇者在遣志抒懷時必不可少的論據。漢文帝七年(公元前173年),也就是在賈誼謫居長沙的第五個年頭,享國日久的皇帝不知被觸動哪根神經,想到了那座破敗老屋中的年輕臣子,于是一道圣旨又將賈誼從長沙召回了長安。賈誼到長安后,沒有被在正殿召見,頗具諷刺意味的是,君臣談話的處所竟是未央宮祭神的一間斗室。那夜,胸揣安邦之策千里迢迢趕回京師的賈誼,沒有被問及政治,鬼神的磷火在幔帳上跳躍,漢文帝關心的是另一個世界的生命。他虔誠無比,第一次忘卻了君臣有別,在一方葦席上拉近了皇帝與才子的距離。究竟是誰的悲哀?賈誼的,還是漢文帝的?作史的人無法界定這一命題,但他們都記住了一個年齡:三十三歲。賈誼返回長安后不久,就抑郁而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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