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文化
世界是我們的,未來的世界文化是我們的。
我們是世界的創造者,是世界文化的創造者,而未來世界,未來世界的文化已經在創造的途中。
創造的前驅是破壞,否,破壞就是創造工程的一部分。
雞雛是雞卵的破壞者,種芽是種核的破壞者,胎兒是母胎的破壞者,我們是目前的吃人世界的破壞者。
目前吃人的世界,吃人的文化,是促進我們努力破壞的動機,也是促進我們努力創造的對象。
舊的不毀滅,新的不會出來,頹廢的茅屋之上不能夠重建出摩天大廈。
以吃人的世界、吃人的文化為對象而從事毀滅,這當然是有危險的事,唯其有危險,所以我們的工程正一刻也不能容緩。
世界已經被毒蛇猛獸盤踞,當然的處置是冒犯一切危險與損失,火燒山林。
世界已經有猛烈的鼠疫蔓延,我們只有拼命地投鼠,那里還能夠忌器?
和毒蛇猛獸搏斗的人多死于毒蛇猛獸,和鼠疫搏斗的人也多為鼠疫所侵害,這正是目前社會所不能掩飾的不合理的悲劇。然而這兒也正是我們的世界,我們的文化的精神中樞。
我們的精神是獻身的。
我們的世界是我們的頭顱所砌成,我們的文化是我們的鮮血的結晶。
長江是流徙著的。流過巫山了,流過武漢了,流過江南了,它在長途的開拓中接受了一身的鮮血,但終竟沖決到了自由的海洋。
這是人類進化的一個象征,這是人類進化的一個理想。
人類是進化著的,人類的歷史是流徙著的。
人類的整個歷史是一部戰斗的歷史,整個是一部流血的歷史。
但是歷史的潮流已經快流到它的海洋時期了。
全世界的江河都在向著海洋流。任你怎樣想高筑你的堤防,任你怎樣想深浚你的陂澤。你不許它直撞,它便要橫沖,你不許它橫沖,它便要直撞。
你縱能夠使它一時停滯乃至倒流片時,然而你終不能使它永遠倒流向山上。
在停滯倒流的一時片刻中,外觀上好像是你的成功,然而你要知道在那個時期以后的更猛烈、更不容情的一個沖決。
誰能夠把目前的人類退回得到猩猩以前的時代?
誰能夠把秦始皇帝的威力一直維系到二十世紀的今天?
河水是流徙著的,我們要鏟平阻礙著它的進行的崖障,促進它的奔流。
歷史是流徙著的,我們開拓歷史的精神也就是這樣。
中國的歷史已經流了三千年了,它已經老早便流到世界文化的海邊。
然而不幸的是就在這個海邊,就在這個很長的海岸線上,沿海都是綿亙著的險峻的山崖。
中國的歷史是停頓著了,倒流著了,然而我們知道它具有不可限量的無限大的潛能。
我們的工程就在鑿通這個山崖的阻礙。由內部來鑿通,由外部來鑿通,總要使中國的歷史要如像黃海一樣,及早突破鴻蒙。
有人說我們也在動,我們也要沖,但我們是睜開眼睛的,不能像你們那樣“盲目”的橫沖,我們要等待“客觀條件的成熟”。
“我們的慰安是尺寸的進步,是閃爍的微光。”
好的,真正是你的慰安呀,別人為你準備好的客觀條件已經快要成熟了。
為你這對可愛的三寸金蓮已經準備下三千丈長的裹腳布,讓你再去裹小一些,好再走得裊娉一點。
為你這個標致的螢火蟲兒已經準備好了一個金絲籠子,讓你在那兒去慰安,讓你也在那兒去進步,讓你尾子上的一點微光在那兒去閃爍。
哼,真是不盲目的腐草里面生出的可憐蟲!
宇宙的運行明明白白是擺在眼面前的,只有盲目的人才說它是“大謎”。
宇宙的內部整個是一個不息的斗爭,而斗爭的軌跡便是進化。
我們的生活便是本著宇宙的運行而促進人類的進化。
所以我們的光熱是烈火,是火山,是太陽;我們的進行是奔湍,是彈丸,是驚雷,是流電。
在飛機已經發明了的時候,由上海去到巴黎有人叫你要安步以當車,一寸一尺的慢慢走去。
在電燈已經發明了的時候,在這樣個暴風狂雨的漫漫長夜,有人叫你要如象艾斯基摩(Eskimo)人一樣死守著一個魚油燈盞,要用雙手去掩護著它,不要讓它熄滅。
這種人是文化的叛逆者,是自然法則的叛逆者,同時也就是我們當前的敵人。
所以我們的口號是:世界是我們的。
我們要鑿通一條運河,使歷史的潮流趕快沖到海洋。
我們已經落后得很厲害了,我們要駕起飛機追趕。
我們要高舉起我們的火把燒毀這目前被毒蛇猛獸盤踞著的山林。
擔負著創造世界的未來的人們,我們大家團結起來。
我們同聲的高呼:我們要創造一個世界的文化,我們要創一個文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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