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散文詩(四題)
冬
偌大個青翠的松原,也都凋到了這么個田地!
我就好像趾在個瀚海當中,有一群無數的瘺乞丐,披著了破爛的蓑衣,戴著編成了蒲團一樣的頭發,伸著些貪婪的空手,在向我乞憐的一樣。
這兒卻有兩株枇杷,一株柚樹,這要算是個Casis了!它們生在不同調的這些異族當中,雖覺得有些寂寥,但是被這落寞的環境,倒形容得更十分的鮮嫩可愛。枇杷葉中的少年們,如像一片片的碧玉,異常蔥秀。柚樹枝頭的柚子已經帶著嫩金色了。
一個穿件博大的黑色披風的人在這枯林中竄走。他時時抬起頭來望望上面的天空,他帶著個尸首一樣的面孔。
他提著個絕大的網籃,沿路收拾起尸骸在走,走向個絕大絕大的墓地里去。我站在墓碑面前,只聽著“咚!”的一聲——午炮。
她與他
沉黑的一個大海!
她與他坐在海岸邊上對話:
她——我昨晚上做了一個夢,夢見三個女人在登一個鉤形的懸崖,一個在前,一個在后,中間一個便是我,我還背著一個兒子。我們是攀著一根舊麻繩登上去的。在前的一個登上去了,麻繩看看便要斷,我好容易懸心吊膽地也才登了上去,上去就醒了,不知道在后的一個是怎么樣。
他——你這是篇絕妙的象征詩料啊!……
她——詩!倒不如死!誰能夠像你一樣卑怯,只藏在一幻影里面呻吟呢?
他——呵,你們女子的生涯,難道只解徒吃面包嗎?
她——那么,我從明天起便斷食!
她到頭終沒有把他了解得到。
女尸
我在病理解剖室中看見大理石的解剖臺上橫陳著一個尸首。
我先看見她黑油油的一條發辮,我吃了一驚,我以為是中國人,后來才知道是位妙齡女子。
她全身如像蠟人一樣,又如像玉石雕成了的一尊睡神。
她兩個暈紅未褪的面龐如像著了霜的兩瓣茉莉。
她謝了的薔薇花色的嘴唇中露出一行放嫩光的石榴子來。我看著解剖的人在她胸腹上開了刀,她毫不流落些兒眼淚,也沒有人替她流落些兒眼淚。我不知道她在生的時候有沒有人愛過她,也不知道她在生的時候有沒有她愛過的。
她只把她的一雙眼兒緊緊閉著。
我想她現在看著的一定是個更宏廣,更自由,更光明美麗的世界!
大地的號
我這幾晚上,連夜連晚都聽著地底有種號眺痛哭的聲音:
“我痛苦呀!我痛苦呀!我被你們一大群沒多大野心的小民賊兒蹂躪著,蹂躪得我再也不能忍耐了。我不信我同類當中便莫有陳涉、吳廣第二出現!”
連夜連晚都在這么號咷痛哭,哭的聲音愈見高,愈見大,哭得使我愈見不能安寢。
啊!可怕!可怕!可怕!……
上一篇:郭沫若《我如果再是青年》散文集賞析
下一篇:郭沫若《把有限的個體生命融化進無限的民族生命里去》散文集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