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張岱·秦淮河房》鑒賞
秦淮河河房,便寓,便交際,便淫冶,房值甚貴,而寓之者無虛日。畫船簫鼓,去去來來,周折其間。河房之外,家有露臺,朱欄綺疏,竹簾紗幔。夏月浴罷,露臺雜坐,兩岸水樓中,茉莉風起,動兒女香甚。女客團扇輕紈,緩鬢傾髻,輕媚著人。
年年端午,京城士女填溢,競看燈船。好事者集小篷船百十艇,篷上掛羊角燈如聯珠,船首尾相銜,有連至十余艇者。船如燭龍火蜃,屈曲連蜷,蟠委旋折,水火激射。舟中鏾鈸星鐃,宴歌弦管,騰騰如沸。士女憑欄轟笑,聲光凌亂,耳目不能自主。午夜,曲倦燈殘,星星自散。鐘伯敬有《秦淮河燈船賦》 ,備極形致。
(《陶庵夢憶》)
這篇不到300字的小記,描繪了秦淮河的種種風情,河上畫船,兩岸樓臺,樓上麗人,還有如火龍般的燈船,如癡如狂的游人,統統納之于筆底,再現了秦淮河當日繁華秾麗的氣象。作者描寫紛繁的場景,筆墨非常省儉,卻非蜻蜒點水,走馬看花,而能做到簡而盡,略而細。人物雖多,場景雖繁,筆墨雖簡,但刻畫入微,形象鮮明,往往一字便是一景,一句便是一圖。如寫游船,“畫”言美飾,“簫鼓”言音樂,“去去來來,周折其間”,言來往繁忙。如寫露臺:“朱欄綺疏,竹簾紗幔。”僅八字,寫出四種布置,有顏色,有形制,有質料,給人以綺麗、清涼之感。又寫女客麗人,未見其人,先聞其香,“茉莉風起,動兒女香甚”。其手中所執之扇,“團”謂其形,“紈”謂其質,“輕”謂重量。其發型,“緩鬢傾髻”,蓬松傾斜。其姿態,“軟媚著人”,嬌弱媚人之態可掬。又形容燈船“如燭龍火蜃”,形容鐃鈸聲、歌唱聲、管弦聲“騰騰如沸”,皆可見可聞,給人留下很深的印象。結尾處“曲倦燈殘,星星自散”二句尤妙。不言“人倦”,而言“曲倦”,“曲倦”較“人倦”的意思更加豐富,且與“燈殘”相配,更有情境。“星星”喻燈火漸稀,燈船漸散。“自”字亦妙,見出游人狂歡之后,已經疲倦,懶得呼朋喚侶,與人結伴而歸,自顧自地各自散去了。
《陶庵夢憶》多記江南都會的繁盛,善于在短篇狹幅中展現紛繁雜沓、五光十色的景象,使人“如在山陰道上,應接不暇”。這是張岱風俗小記的一大特色,此篇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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