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短歌行》原文|翻譯|注釋|賞析
[魏]曹操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時可輟?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宴,心念舊恩。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短歌行》屬樂府《相和歌辭·平調曲》。清代張玉谷說:“此嘆流光易逝,欲得賢才以早建王業之詩。”(《古詩賞析》卷八)他對本詩的主題把握得是很準的。
詩的前八句主要慨嘆年命如流,人生短暫。一開頭詩人就由眼前歌舞酣筵的極樂場面發生強烈的人生感慨:人生是美好的,但又是多么短暫啊!接下去詩人又想到自己逝去的年華已經不少,大有夕陽黃昏之感。思來想去,心中慷慨不平之氣愈益強烈,只好再借酒澆愁。表面看來,曹操似乎在貪戀及時行樂,所以唐代吳兢《樂府古題要解》就曾將此詩主題歸起為“言當及時為樂”。其實,結合全詩來看,曹操人生價值觀絕非如此消極,他對時光的留戀是和他畢生的事業相聯系的。他在《秋胡行》中寫道“不戚年往,憂世不治”正道出了他內心的衷曲。
中間十六句,就轉入對賢才的渴望、歡迎延攬之意。“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四句寫他求賢才不得時日夜想慕的感情。譚元春在《古詩歸》中對“但為”兩句評點到:“熱腸余情,八字之外,含吐紙上。”可見詩句的真摯感人。“悠悠鹿鳴”四句,引自《小雅·鹿鳴》,《鹿鳴》本來就是古代宴飲賓客時所唱之詩,曹操化用于此,表示他對賢才的竭誠歡迎,真是再貼切不過了。以上八句,分別從兩方面寫對賢才的渴慕,極為生色。 “明明如月”四句,是詩人向賢才吐訴衷曲,前兩句是比體,后兩句是喻體,說自己憂慮賢才不至功業不成的思想就如那永遠不會停止運行的月亮一樣。這個比喻又新穎又真切,想落天外,情在理中,它使人感覺到詩人的憂患意識真可充塞宇宙矣! “越陌度阡”四句,又回到賢才既至,欣喜無比上來。這一憂一喜,又從兩個方面相反相成地深化了詩篇思賢若渴的主題。這一段十六句詩,正如清代吳淇所說是“曲曲折折,絮絮叨叨,若連貫,若不連貫,純是一片憐才意思。”(《六朝選詩定論》)看似散緩但意脈貫通,看似復沓,但每層角度又有變化,使人感到作者感情至細至厚,深摯懇切。
最后八句,是全詩結穴之處,表達了作者要讓天下賢才歸心于己,與之共建大業的心志。前四句可謂作者冷靜地分析形勢。他純用比興的手法寫出在動亂紛爭的年代,賢才猶如靡有定處的鳥鵲,他們也要擇主而事,往往也是揀盡寒枝不肯棲的, “繞樹三匝,何枝可依”正寫出他們的這種心志。政治斗爭,在一定的意義上說也是人心向背的較量,是人才的競爭,曹操作為一個出色的政治家是深諳此理的。所以他決心用周公“一飯三吐哺”的精神對待賢才,塑造自己禮賢下士的明主的形象,以期“天下歸心”。清代陳沅說: “此詩即漢高《大風歌》思猛士之旨也。”可謂揭示了它的底蘊。
這首詩是一首抒情詩,它既帶有建安時代“志深筆長”、“梗概多氣”的時代特色,又顯明地表現了作者思力深沉、胸懷博大、氣勢雄渾的個性特色,使人感到它很有深度、厚度和力度,讀后不覺思接千載,回腸蕩氣,受到強烈的感染。
在表現手法上,或化用成語典故,或熔《詩經》成句入詩,都不露堆砌、琢削的痕跡 真率直接的感情抒發中,時而插入比興,銜接自然,渾成一體。其關鍵在于作者能以氣運辭,手法雖變化而意氣不壅隔,這樣才能給人一種既多姿多采又整體渾然的美感。
在詩歌體式方面,曹操是中興四言詩的高明作手,他的成功之處恰在敢于變革。鐘惺說:“四言至此,出脫《三百篇》殆盡。”(《古詩歸》卷七)曹操雖用四言,卻改變了它凝重板滯的格調,使其節奏變得“軼蕩自如”。(許學夷《詩源辯體》)他用樂府的神韻去寫四言,自然與“風、“雅”異體。魯迅說曹操是“改造文章的祖師”,于此亦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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