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執信《甿入城行》原文|翻譯|注釋|賞析
[清]趙執信
村甿終歲不入城,入城怕逢縣令行,行逢縣令猶自可,莫見當衙據案坐。但聞坐處已驚魂,何事喧轟來向村?鋃鐺杻械從青蓋,狼顧狐嗥怖殺人!鞭笞榜掠慘不止,老幼家家血相視。官私計盡生路無,不如卻就城中死。一呼萬應齊揮拳,胥隸奔散如飛煙。可憐縣令竄何處?眼望高城不敢前。城中大官臨廣堂,頗知縣令出賑荒。門外甿聲忽鼎沸,急傳溫語無張皇。城中酒濃馎饦好,人人給錢買醉飽。醉飽爭趨縣令衙,撤扉毀閣如風掃。縣令深宵匍匐歸,奴顏囚首銷兇威,詰朝甿去城中定,大官咨嗟顧縣令。
《甿入城行》是作者緣事而發,自擬篇名的樂府詩歌。康熙年間,蘇州一帶曾發生嚴重的自然災害,地方官吏又殘酷地欺壓百姓,農民走投無路,只好鋌而走險。詩歌藝術地再現了官逼民反的場面,歌頌了勞動人民不畏強暴的反抗精神。
樂府詩中不乏描寫人民反抗的作品,如《東門行》細膩地表現人民鋌而走險之前的心理狀態,而《甿入城行》則完整地反映了反抗斗爭的全部過程及農民勝利的結局。
作者從農村平常的生活現象著筆: “村甿終歲不入城”,“甿”就是農民。他們生活在農村,終日勞作,無多閑遐。加之生產力低下,災害頻繁,他們拿不出更多的剩余產品進城交換,所以難得進城。但照常理看,一年到頭總有一些原因需要進城的。 “終歲”兩字從根本上否定了這種偶然情況。詩人對農民不進城這一現象進行剖析,挖掘出他們的內心世界:一怕遇見縣令城中出巡,更怕看見縣令當堂審案。這就把長期在封建自然經濟條件下生活的農民由于落后的生產方式、閉塞的生活環境、傳統文化心態的影響而形成的守舊、安分、膽小的性格活脫出來,從而為官逼民反的主題作了很好的鋪墊。作者在層層遞進刻劃農民怕官的心理之后,又由虛到實地描寫農民的恐懼, “喧轟”兩個字更突出了農民的主體感受:端坐家中得知縣令升堂的消息已魂不附體,究竟縣令到這窮鄉僻壤來有何事呢?作者沒有回答的農民的疑問,從后面的描寫中可以得知,縣令此行是救濟災民的。但“鋃鐺”四句卻告訴我們:縣令進村,沒有開倉賑荒,而是帶著腳鐐手銬,濫捕無辜;鞭抽拷打,老幼不免。衙役們狼顧狐嗥,張牙舞爪, 目不忍睹的慘象接連發生。 “官私計盡生路無,不如卻就城中死!”一向溫順、懦弱的農民覺醒了!與其被打死,不如抗暴以求生存一呼百諾,從者如云。剛才還耀武揚威的衙役,面對農民的反抗,如樹倒猢猻,竟相逃命,而那可憐的縣令竄往何處了呢? “眼望高城不敢前”。這兩句詩不僅傳神地刻劃了縣令狼狽、落荒的丑態,還巧妙地用縣令的眼睛折反出農民已經沖入城里。不費一筆一墨,卻道出情節的發展,實是一箭雙雕。
縣令出城“賑荒”,城中大官安坐大堂,忽聽門外人聲鼎沸,方知出了大亂。統治者深知,如果對這成千上萬的民眾施之暴力,無疑是以卵擊石, 自取滅亡。 “張皇”就是張狂,指大官唯恐激怒農民,擴大事態。于是,一方面假惺惺“急傳溫語”好言撫慰;一方面“人人給錢”,酒飯犒勞,企圖以此收買農民,平息事端。但是備受欺凌的災民已經識破統治者的伎倆,酒足飯飽之后,沒有偃旗息鼓,他們直奔縣衙,把自己平日害怕的、象征統治者威嚴的東西砸得稀爛!搗毀縣衙之后,災民們仍不肯離去,因為肇事元兇——縣令還沒有回來。“縣令深夜匍匐歸,奴顏囚首銷兇威。”走投無路的縣令只好仗夜色掩護,潛回城里,若喪家之犬,狼狽不堪。詩歌沒有描述災民們如何處置縣令,但“奴顏囚首”一句可以使我們想象到,在農民面前,縣令是如何的奴顏卑膝,叩首求饒。農民走后,大官們怒氣沖沖找到縣令要譴責縣令,怪他激起民變。這場農民的反抗斗爭在官府失敗的哀嘆中降下帷幕。
本詩在藝術手法上頗具特色,反襯手法的運用,反映階級對立。先濃墨渲染農民“怕”,反襯農民力量的強大,在此消彼長的矛盾變幻中表現農民的覺醒。語言明快、流暢。尤其是采用民歌中頂真的方法,更使人感到親切。如“村甿終歲不入城,入城怕逢縣令行,行逢縣令猶自可”,“人人給錢買醉飽,醉飽爭趨縣令衙。”蟬聯而下,如珠璣相貫。隨著情節發展,韻腳也相應變化,全詩共有六韻,有平有仄,詠讀起來鏗鏘和諧,取得了為主旨服務的藝術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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