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水龍吟》

黃慶長夜泛鑒湖，有懷歸之曲，課予和之。^①

夜深客子移舟處，兩兩沙禽驚起。紅衣入槳，^②青燈搖浪，微涼意思。把酒臨風，不思歸去，有如此水。^③況茂陵游倦，長干望久，^④芳心事，蕭聲里。屈指歸期尚未，鵲南飛，有人應喜。^⑤畫闌桂子，留香小待，提攜影底。我已情多，十年幽夢，略曾如此。甚謝郎、也恨飄零，解道月明千里。^⑥

【注釋】 ①黃慶長：生平未詳。鑒湖：在浙江紹興城南三里，原名鏡湖，以宋諱改。課予：囑予。②紅衣入槳：紅衣，指荷花。作者有《惜紅衣》詞，專詠荷化。此句謂荷花映在湖水里，船槳入花影中。(參見《姜白石詞校注》) ③不思歸去，有如此水：乃誓語。《詩經·大車》：“謂予不信，有如皎日。”孔疏：“諸言有如，皆是誓辭。有如日，有如河，有如皎日，有如白水，皆取明白之義，言心之明白，如日如水也。”此借古人設誓之語，以明其心跡。④茂陵游倦：茂陵，漢武帝陵墓，在今陜西興平縣東北，漢代為豪富聚居之地。司馬相如病免，曾家居于此。作者借以自指。長干望久：長干，古金陵之里巷，故址在今南京市南。樂府古辭有《長干曲》。李白《長干行》寫女子望夫之情，曾云：“早晚下三巴，預將書報家。相迎不道遠，直至長風沙。”此用以借指所懷之人。⑤“鵲南飛，有人應喜”：《田家雜占》：“鵲噪檐前，主有佳客至及有喜事。”曹操《短歌行》：“月明星稀，烏鵲南下”，即此意。此用以設想所懷之人因鵲而喜。⑥謝郎：謝莊，南朝宋人，所著《月賦》云：“美人邁兮音塵闕，隔千兮共明月，臨風嘆兮將焉歇，川路長兮不可越。”又云：“月既沒兮露欲晞，歲方晏兮無與歸。”此用以借指友人黃慶長及其原唱。

【譯文】 夜已深，移舟更向鑒湖深處，雙雙水鳥受驚而起。船槳拔動花影，船燈在水波中蕩漾，湖面生起絲絲涼意。臨風把酒，我的心就像湖水一般明凈，怎么能不思歸去。況且茂陵人已厭倦這種漂流生涯，長干伊人正在久久相望，一片美好的心意，全寄托在清越的簫聲里。

屈指算來，我的歸期尚未有期。烏鵲南飛，伊人卻暗自歡喜。畫闌間的桂樹，留著花香，正等待那時，相攜漫步在桂花影里。我已是這般多情多感。十年來如夢如幻，約略如此。為什么你也自恨飄零，也有謝莊“月明千里”的歌詞。

【總案】 這原是一首一般應酬之作，但作者借友人原作之題抒寫自己的懷歸之情，卻也頗有些動人之處。而且，在作法上，即寫景與抒情也善于變化，使得這一懷歸之情顯得甚為親切可感。如上片說懷歸，乃就景敘情，即就眼前的鑒湖水，敘說自己懷歸之情之如何真摯，而下片說懷歸，則變換角度，以所懷之人的相思之情反襯自己懷歸之情之如何深沉。作法變化，也就生出許多姿態來。這就是白石言情比他人略高一籌的表現。不過，這種變化手法，《樂章集》中早已有之，概括為一個公式，就是以我方設想對方，以對方反襯我方。白石善于脫胎稼軒，同樣也善于運用“屯田家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