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王猷《由方丈右轉上海山門》清、近代山水詩鑒賞
陳王猷
飛樓倚嵚岑,環回覺路塞。
四望窮躋攀,斗絕石痕辟。
窺天剛半線,拔地乃千尺。
鬼斧鑿何年?儼有巨靈跖。
雕鶚息羽翰,猱玃罕蹤跡。
當茲斂形神,直上緩步陟。
鐵縇右鉤梯,手腕參足力。
左顧窅然深,澒洞曛以黑。
納趾踵外垂,高尻面內迫。
神人御風行,中道尚棲息。
況在塵世間,寧有次仲翮?
我幸及其巔,置身高岞峈。
出險憑虛無,茫然蕩心魄。
作者是一個富于探險精神的詩人。他來到江西被道家稱為第十福地的丹霞山游覽。這天他從道教觀主的住室即“方丈” 出發右轉,準備向“丹霞山最高處,緣鐵索乃可上”的“海山門”(見作者詩題原注)沖刺了。但“上海山門”的道路如同“蜀道”,其難亦“難于上青天”。這首詩就生動地描述了海山門險峻的山勢以及作者登山時心理的緊張,繪形繪色,生動傳神,使讀者如身歷其境,享受到一種驚險的美感。全詩可分三層:
第一句至第十句為第一層次,描寫登山之前對山勢的審美觀照,極力突出其險峻異常,令人嘆為觀止。“飛樓倚嵚岑”,點題目中“方丈”意。“飛樓”指道觀,而“方丈”正在其內; “嵚岑(qīn cén欽涔)”,是小而高的山,為方丈所在處。“環回覺路塞”,寫詩人欲上海山門卻處處無路,“環回”,描寫其在山下兜圈子尋路之狀,生動有趣。“四望窮躋攀”,“躋(jī肌)”,登,此句進而寫詩人四望此山竟無可以攀援之處。詩人但見“斗絕石痕辟”,“斗絕”形容山勢險峻貌,只有一條石縫開裂。此縫極細,故云“窺天剛半線”,“剛半線”無異是夸飾之筆。此山又極高,故云 “拔地乃千尺”,此句寫出海山門直插云天之狀。詩人面對“斗絕石痕辟”之險峰,不禁產生奇思異想: “鬼斧鑿何年? 儼有巨靈跖。”“巨靈”,古代神話傳說中劈開華山的河神。詩人遐想此處“石痕”是巨靈何年用鬼斧開鑿的呢?這里儼然有其踐踏之足印呢! 這個想象為山增添了神秘色彩,亦更顯其陡峭,非人力可以征服。甚至連老雕與魚鷹即 “鶚(è餓)” 飛到這里也要斂翅而無法超越,那善于攀援的“猱玃(náo jué撓覺)”即猿猴在這里也見不到蹤跡。這大可與蜀道“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度愁攀援”(李白《蜀道難》)之險峻相媲美!
但是詩人面對險峰,并未發出類似“畏途巉巖不可攀” (同上)的嘆喟。他畢竟是勇敢者,當看到此山有鐵索可借力,就不惜冒險攀登,在此留下人的 “蹤跡” 了! 詩第十一句至第二十二句為第二層次,即是描寫自己“上海山門”的驚險歷程與內心的感受。讀這一層次令人隨之屏聲靜氣并捏一把冷汗。“當茲斂形神,直上緩步陟”兩句,謂自己深知登山之艱險,不可掉以輕心,故“斂形神”、“緩步陟(zhì至)”即精力高度集中、 動作極其小心地開始攀登了。 “鐵縇右鉤梯, 手腕參足力”兩句寫 “鐵縇(gēng耕)即鐵索在山右側可當作類似古代攻城用的 “鉤梯”,但須手勁腳力并用而上,可見攀登之費力,亦反襯山勢之“斗絕”。 “左顧窅然深, 澒洞曛以黑”兩句則寫左側山崖下淵深莫測、 昏黑陰森之貌。 “窅(yǎo咬)然”, 深遠貌; “澒洞(hòng tóng訌銅)”,無邊無際貌;“曛(xūn熏)”,昏暗。這兩句亦寫出心理的緊張,稍有不慎,則葬身深淵矣! “納趾踵外垂,高尻(音kāo,臀部)面內迫”又細致描寫攀登之狀: 只有腳趾蹬著山石而腳跟懸空,臀部抬得很高而臉緊貼著巖石,真是步步艱難,可以想見其汗流浹背之狀。“神人御風行,中道尚棲息”,這兩句作者有注曰:“崖中有御風亭。”詩謂“御風而行” (《莊子·逍遙篇》)的神人登此山亦要半道停下休息片刻以養精蓄銳,那么塵世凡人就更不用說了,故云: “況在塵世間,寧有次仲翮?”“次仲翮(hé核)”是用《述異記》典故: 秦朝有一個叫王次仲的人,被秦始皇用檻車囚禁,王次仲化為大鳥出車飛去,至西山掉下二“翮”即羽毛。詩人是說自己怎么會有王次仲那樣的翅膀來飛越海山門呢? 因此其“上海山門” 之艱險是無可比擬的。
但是詩人終于登上了丹霞山的最高處海山門。詩最后一層次即抒寫其征服海山門的感慨: “我幸及其巔,置身高岞峈”,“岞峈(zuò è作餓)”,形容山的深險貌,詩人為自己能幸運地站在山巔而自豪,但回顧驚險的歷程仍不免茫然心悸:“出險憑虛無,茫然蕩心魄。”“虛無”指大氣,詩人覺得他仿佛是憑虛御風才得以脫離險境,他此時對自己人力的成功反感到茫然難以置信,并仍覺驚心動魄,激動不已!
此詩語言, 不乏冷僻字眼, 但善于鋪敘, 頗有韓愈詩怪奇之風,詩押仄韻,亦顯得奇崛不俗。其藝術表現手法與詩的題材內容十分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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